稽查官员贪腐是都察院的事,张蔷在河堤上看到的都是表象,她看到的是工程进展有条不紊,民工情绪稳定,这就够了,前世在史书上看到的这段历史,给她心里留下了太沉重的阴影,在这种灾难年景,稳定压倒一切。
这种好心情,等队伍到了济宁,就被打破了。
既然是扮成了商队,舜华又嚷嚷着要住客栈,于是,过了彭城驿后,队伍又住回了客栈。
这天,张蔷一行人到了济宁,住进了馆驿旁边的宫栈,打前站的朱良辅,没有订到院子,只订到了主客院二楼西厢房的十几间标间,标间的条件也不差,有暖气,有洗手间,有二十四小时热水,比驿馆里方便多了。
张泉觉得这一大座客院里人员复杂,没有驿馆里安全,建议还是去住驿馆。
“算了,兴师动众的,反而更惹眼。”张蔷拍板,就在客栈里住下了。
张泉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张蔷和舜华的房间,安排在中间,护卫们住在两边,并加强了夜间巡逻。
张蔷住下不久,朱良辅队伍里的一个护卫,前来求见,被张泉拦了下来:“你怎么能越级汇报?有事向你们队长汇报就行了。”
那护卫掏出一块令牌,双手递给张泉:“劳烦公公将此牌子转呈太后,见不见属下,请太后定夺。”
张泉在宫里见过那牌子,法安的徒弟们来宫里求见时,出示的就是这样的牌子,他知道来人是法安大师的人,只好说了实话:“夫人和袁夫人一起,逛街去了……”
那护卫一听就急了,转身就要退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大人还是多安排些随从,暗中护卫才是,小人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张泉心知不妙,知道护卫队长徐元祉几人,又扮成张蔷的子侄辈,随身护卫去了。只好来找副队长金涛,命令他:“护卫队全体易装,去城里找到两位夫人,暗中护卫!”
太后南巡以来,张泉还是第一次下如此严厉的命令,金涛不敢怠慢,忙命令全体队员,装扮成运河上的漕工,进城去保护两位夫人。
再说张蔷和舜华、法容三人,又穿上了在洛阳周南驿购买的那套民工服,用老蓝布巾子包着头,将双手操进袖筒里,学着本地人的样子,在街上闲逛。
看起来,此地比洛阳、徐州还富裕些,在街上的馒头铺子里,能买到白面粉制作的包子馒头,小贩的摊子上,还有皮薄馅大的鱼肉馅饺子,热气腾腾地很是吸引人。
“济宁在运河边上,东北的粮食从通州运过来,比洛阳徐州更方便些。”张蔷三人被饺子的香气吸引,于是坐到一个小摊子前,“老板,来三份饺子。”
十步外的徐元祉四人,只好选了一家包子铺外面的桌椅坐下,王子义叫店小二:“小二哥,来十个鱼肉馅包子。”
他吸取了周南驿的教训,只要了十个,这次没成为显眼包。
而张蔷三人,则望着商贩端上的三份饺子发呆,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饺子,每份足有十二个,让人如何吃得下?
张蔷吃了一只,舜华勉强吃了两个,法容吃了五个,三人再也吃不下去了,舜华尴尬地笑道:“不愧是山东,饺子忒大!”
张蔷在法容的背后,悄悄向旁边墙根下的两名小乞丐招手,等小乞丐过来,她端起盘子,将三盘饺子全倒进了那孩子的鑵子里……
然后,三人起身,缩着脖子,混在济宁城午后略显萧索的人流里,留意着市井百态。
法容吸了吸鼻子,对张蔷道:“夫人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
张蔷摇头,舜华也吸了吸鼻子,不确定地说:“这空气中,弥漫着运河特有的水汽,还有街道上的烟火气,但隐约间,似乎是有一缕奇异的、带着甜腻感的香气……”
被她这样一说,张蔷也似乎闻到了那一丝飘忽不定的香气:“嗯,好像是有,还怪好闻的。”
法容循着气味,望向一条狭窄的巷口,有许多百姓,或背着褡裢、或拿着荷包、或提着口袋,兴冲冲地往巷子里走,巷口站着两个穿着半旧棉袍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路人。
张蔷心中微动,低声道:“跟上去看看。”
法容无声地侧身,将张蔷和舜华护在身后半步,三人走到巷口,见两名汉子看过来,张蔷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两人的脸色立即柔和下来,眼睛就望向别处去了。
越往里走,那奇异的香气愈发浓郁,几乎盖过了巷子里的其他味道,百姓们脸上的神色更加虔诚。
张蔷皱着眉头说:“俺觉得这香气有猫腻,看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有点迷幻的样子呢。”
法容也皱道:“两位夫人,咱们回去吧,里面怕不安全。”
巷子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门楣上挂着褪色“积善堂”匾额的小院门户半开。门口无人把守,里面却传来嗡嗡的人声和一种奇特的、带着节奏的诵念声。
舜华转头向后瞧,只见王子义四人,拢着双手,随着人流,就走在她们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
“都走到这里了,进去瞧瞧?”舜华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好奇。
张蔷思忖着说道:“这时候转身,反而引起怀疑,走吧,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三人便低着头,混在几个同样探头探脑、衣着朴素的百姓后面,溜进了院门。
门内景象豁然一变。
院子不大,挤满了人,大多是贫苦百姓模样,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神情专注,甚至带着几分狂热。
院子中央设着一个简陋的香案,案上烟雾缭绕,供奉着一尊面容模糊、似佛非佛的泥塑神像。香案前,一个身着赭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中年男人正闭目盘坐,他面前点着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灯芯跳跃,烟气弥漫——香气正是从那燃烧的油灯里发出来的。
张蔷三人在靠门口的角落里,找到位置站住,听旁边的人说,那是教首,有人低呼:“今儿幸运,得教首亲自赐福,往日里只有坛主在此传道……”
那不僧不道的教首,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念的什么经,念完一段,突然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盖过了人群的嗡嗡声: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弥勒下生,明王出世!诸位善信,可知如今是何世道?”
下面有人大喊道:“女主临朝,惹怒天帝,降下天灾,兵祸连结,贪官污吏横行!此乃末世之兆,浩劫将至!求教主,救我黎民于水火!”
说完跪在地上猛磕头,旁边的人也跪下磕头,跟着喊道:“浩劫将至!求教主,救我黎民于水火!”
舜华低声对张蔷道:“这些是托儿。”
张蔷冷笑不语,继续看台上的表演。
那教首道:“本主今日,就请无生老母下凡,为尔等解厄救困……”
说完,站起来,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里,然后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地跳起了大神,最后,左手甩出一张符纸,嘴里含一口水,噗地喷在那黄纸上,黄纸没有任何变化。
那教首道:“尔等生民,还没有入我‘闻香圣教’,无生老母不愿现身,若要得无生老母庇佑,今日本教开放教门,尔等不要错了机会,快快入教,方能请动老母现身,在红阳劫尽、白阳当兴之时,超脱苦海,同登极乐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