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的鼓声刚敲到第二通,王启年颈后的发丝已被冷汗浸得发潮。刽子手的刀正要落下,却被一道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惊得顿住——传旨的太监滚下马背,圣旨还没展开,人群里突然窜出个灰衣人,手里短刀直刺王启年心口。
“小心!”杨明汐的喊声刚出口,那灰衣人已被陆锦棠一脚踹翻。挣扎间,灰衣人脸上的伪装被扯掉,露出张与晚儿有三分相似的脸。
“是我亲爹的亲随!”晚儿攥着糖葫芦的手不住发抖,“他说过要替我爹‘了断旧账’……”
话音未落,那亲随突然嘶声笑起来,血沫子从嘴角往外冒:“你们都被这老王八骗了!他儿子哪是死于杖责?是他亲手灌的毒药!怕那傻小子坏了他攀附权贵的好前程!”
王启年猛地抬头,颈间青筋暴起如蚯蚓:“你放屁!”
“放屁?”亲随啐出颗带血的牙,溅在青石板上格外刺眼,“当年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抱着他冷透的身子哭天抢地时,左袖管里还藏着王总督给的银票呢!那银票数得我眼睛都花了!”
杨明汐心头“咯噔”一下——木匣里那叠信最底下,可不就压着张被虫蛀了一半的纸?
边角印着的钱庄记号,日期恰是王启年儿子死的第三天。
后背刚泛起凉意,却见王启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疯劲:“是,我收了银票。可你们知道那银子换了什么?”
他猛地挣开官差的手,指着远处河道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王显清那帮畜生在决堤处埋了新石料,想把满肚子龌龊全压在底下烂掉!我儿子撞破这事时,他们已经开始填土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得火苗“噌”地蹿高,“那银票换的炸药,此刻就在新石料底下焐着呢!”
“你疯了不成!”张侍郎被押过来时正好听见,瘫在地上筛糠似的抖,“那一带住着上千户百姓!你想让他们全陪你送死?”
“所以我才故意让你们判我死刑啊。”王启年把玩着火折子,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会扎堆来刑场看我人头落地——这儿离那河道,不多不少正好十里地。”
杨明汐眼睛一亮,突然拍响了巴掌:“血书上说的‘漏网之鱼’,压根不是指人,是指那批没被销毁的新石料!”
“杨姑娘好眼力。”王启年冲她挤了挤眼,活像个恶作剧得逞的老顽童,“现在两条路:放了我,咱们去拆炸药;要么……”他举起火折子,指尖的颤动感都透着威胁,“午时三刻一到,这京城就得跟着抖三抖,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天崩地裂!”
人群后不知何时站着个面生的太监,正是陛下派来的密探,此刻正低声对传旨太监说了句什么。那传旨太监脸白得像张纸,却还是扯着嗓子喊:“陛下有旨——暂释王启年,命其戴罪立功,即刻随钦犯前往河道处!”
王启年被松绑时,特意蹭到杨明汐跟前,塞给她个油布包,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才是真的河道账册,早给你藏在你家账本夹层里了。对了,我那儿子……他没死。”
杨明汐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他已翻身上马,只留句飘在风里的话:“那小子现在在江南查漕运,昨儿托人带信说,那儿的水啊,比黄河浑多了——”
三日后,杨明汐果然在账本夹层里摸出本泛黄的账册。扉页画着个小小的河工剪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字:“漕运总督李嵩,去岁冬里买了二十船‘盐’,码头卸下来的全是石头,当谁眼瞎呢?”
晚儿抱着串黏糊糊的糖葫芦走进来,那是她费心修复的半串,手里还捏着张从亲随身上搜出的字条,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兴奋:“汐儿你看,这字条上说……李大人托话,江南的雨前茶,比京城的好喝十倍呢。”
窗外的阳光斜斜落在账册上,杨明汐突然抓起金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震天响。
这浑水既然从黄河淌到了江南,她这账房先生的算盘,总得跟着去拨弄拨弄才行。
远处传来唐家航的大嗓门,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幺舅母!去江南的船备好了!王大人托人安排的,说船名特吉利——叫‘清账号’!你说这老头,是不是早就算计着咱们了?”
杨明汐捏着那本藏在账本夹层里的河道账册,指腹摩挲着扉页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河工剪影,突然“啪”地合上册子,金算盘在案上磕出脆响。
“好你个王启年。”她咬着后槽牙笑,指尖点着账册封皮,“连我家账本的夹层都摸得门儿清,合着打去年冬天在茶馆跟我念叨儿子那阵,就把我算进去了?”
晚儿正用蜜糖黏补那串断了的糖葫芦,闻言抬头:“汐儿,你是说……王大人早就算准咱们会帮他?”
“何止是算准。”杨明汐翻到账册中间,指着一页被虫蛀过的记录——上面记着三年前某批治河款的流向,恰好与她账本上那笔“糊涂账”能对上,“你看这处,他故意留了个缺漏,正好能跟我手里的账册拼上。这老狐狸,怕是早把我这账房先生的底摸透了,知道我见了错账就浑身难受。”
正说着,唐家航掀帘进来,手里举着张船票:“‘清账号’明日卯时开船,王大人还托人捎了话,说船上给咱们备了新茶。”
他见杨明汐盯着账册冷笑,凑过来瞅了两眼,“怎么了?这账册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杨明汐敲着账册末尾一行小字——“漕运码头管事赵三,每月十五往李府送木箱”。
“他故意把江南的线索写得半明半暗,看似给了方向,实则留了无数钩子。你想啊,那赵三若真是李嵩的人,咱们一查便会打草惊蛇;若不是,这线索便是个幌子。”
她忽然想起王启年在刑场塞给她油布包时的眼神,那哪是托付,分明是把一根引线塞进了她手里。
“还有晚儿你爹的亲随。”杨明汐转向晚儿,“那亲随说王大人杀子,这话半真半假。王大人收银票是真,可若他真想攀附权贵,何必费尽心机藏账册?我猜,那亲随要么是被人当枪使,要么……”她顿了顿,“是王大人故意放出来的棋子,逼着咱们必须去江南查个水落石出。”
晚儿手里的糖葫芦“啪嗒”掉在碟子里,蜜糖溅了满桌:“你的意思是,连我爹那档子事,都在他算计里?”
“未必是算计,更像是顺水推舟。”杨明汐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河道的方向——听说王启年带着官差去拆炸药了,不知此刻是否顺利。“他在京城布了这么久的局,不可能没算到张侍郎背后还有人。把咱们支去江南,一来能避开京城的浑水,二来能查漕运的事,简直一箭双雕。”
唐家航摸着下巴点头:“这么说,咱们成了他的‘清账’工具?”
“工具?”杨明汐挑眉,抓起金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珠碰撞的脆响里,她眼底的笑意渐深,“他倒想得美。这账我是要算,但得按我的法子算。”
她从抽屉里翻出张宣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漕运”二字,又在旁边圈出“盐船换石头”“李嵩”“赵三”几个词,最后在最上头画了个小小的算盘。
“明日上船,咱们先不去找赵三。”她笔尖点着“盐船”二字,“二十船盐变石头,要么是中途被调了包,要么是压根没运盐。我倒要看看,那‘清账号’上,是不是藏着什么同路的‘熟人’。”
晚儿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吃亏。王大人要是敢算计过头,你定能让他加倍还回来。”
“那是自然。”杨明汐放下笔,指尖敲着桌面,“他欠我的三个月好茶还没兑现呢,到了江南,我非得让他请我喝最顶级的雨前龙井不可。”
夜色渐深,账房里的灯却亮了整夜。
第二日卯时,“清账号”缓缓驶离码头时,杨明汐站在船头,手里把玩着那枚陆锦棠给的玉佩,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城楼,突然对着河面喊:“王启年,你的账我记下了!到了江南,咱们好好算算!”
风卷着她的声音掠过水面,船头的茶罐里飘出清苦的茶香,倒像是谁在远处应了声——这盘棋,才刚开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