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身着太子常服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苍白,额上甚至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贴身太监,名叫小安子。
“母妃!”少年正是九皇子,如今的太子,萧承煦。
他见到贤妃,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听说母妃召见了幺舅母,特来请安。”
他说着,目光转向杨明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幺舅母安好。”
杨明汐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已是储君的外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还有些单薄,眼神里却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惶恐,心中不由得一软。
“煦儿快起来,怎么跑得这么急?”
萧承煦起身,却没有落座,只是站在贤妃身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玉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看了看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
贤妃何等精明,立刻对绿萼等人道:“你们都先下去,没有传唤,不许靠近。”
待宫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下三人时,萧承煦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弛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杨明汐,眼中的委屈和不安再也藏不住,像个迷路的孩子:“幺舅母……”
一声“幺舅母”,叫得杨明汐心头一酸。
她知道萧承煦的处境,现在已经不是在千荒山的那个林栋了,只是皇家事,他们也不好过多插手。
“煦儿,可是在东宫受了委屈?”贤妃陆锦陌柔声问道,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萧承煦咬了咬唇,看了看贤妃,见母妃眼中满是心疼和鼓励,才终于忍不住,将连日来的压抑和恐惧一股脑倒了出来。
“母妃,幺舅母,儿臣……儿臣真的快撑不住了。”
“今日早朝,二皇兄又在朝堂上借民生之事,暗指儿臣主管的太学疏于教化。
三皇兄则递了折子,说京畿防务需加强,话里话外,竟是想将儿臣母家那边一点微薄的兵权也要收过去。
四皇兄更阴,他昨日让人‘不小心’将儿臣之前练习的策论草稿掉在了御书房外,那上面儿臣不过提了一句‘轻徭薄赋’,他竟能引申到质疑父皇的赋税政策……”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浓浓的疲惫:“父皇如今身子骨不好,对前朝之事有时也力不从心,只让儿臣‘多学着点’。
可儿臣学什么?学他们如何勾心斗角,如何栽赃陷害吗?儿臣不想学,也学不会……”
“昨日夜里,儿臣房里的窗户不知被谁撬开了,什么都没丢,只在窗台上放了一只死老鼠。
小安子说,这是有人在警告儿臣……”萧承煦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骤然被推到权力的旋涡中心,面对的是虎视眈眈的兄长和无处不在的恶意,那份恐惧和无助,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们都盯着儿臣的位置,盯着儿臣的错处。
儿臣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想了又想,怕哪里错了,就被他们抓住把柄。
白天在东宫,要防着来‘请安’的各位皇兄派来的人。
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沉……”
他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烁,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只是望着贤妃和杨明汐,像是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母妃,幺舅母,儿臣是不是不该坐这个位置?
但是不坐这个位子,儿臣在意的人就会被他们无情的践踏,甚至丢了性命。
儿臣只想像以前一样,在母妃宫里读读书,写写字,不好吗……”
贤妃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她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我的煦儿,是母妃没用,护不住你……
是娘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
杨明汐看着这对母子,心中也是一片黯然。
她知道贤妃的无奈,萧承煦能当上太子,并非贤妃有多大的势力,而是各方势力博弈下,一个看似“无害”的平衡点。
可这平衡点,却成了萧承煦的炼狱。
杨明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伸手轻轻拍了拍萧承煦的后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煦儿,听幺舅母说。这位置,你既然坐上来了,就没有退路了。
你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不仅是你,还有你母妃,还有所有依附于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些哥哥们,他们不是针对你,他们是针对‘太子’这个位置。
你软弱,他们便会欺你;你退让,他们便会进逼。
你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你母妃,还有我们陆家,但是,主体是你自己。”
杨明汐又看向贤妃,眼神坚定:“长姐,煦儿还小,有些事,你要替他挡着,有些道理,你要慢慢教他。
但更重要的是,煦儿自己要明白,一味的退让和害怕没有用。
你得学会看,学会听,学会分辨身边的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学会在这宫里,为自己找一条生路,哪怕暂时不能反击,也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还有,你在外游历看到的那些百姓,他们都是你的子民,你不忍心他们挨饿受冻,那你就必须要有这个话语权,才可以拯救他们。“
萧承煦埋在贤妃怀里,听着幺舅母的话,身体微微颤抖。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身处其中,那份恐惧和无力感太过沉重。
杨明汐看着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温和的鼓励。
“煦儿,幺舅母知道你难。但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你母妃在这里,你外公外婆舅舅和舅母们在宫外,只要你需要,我们都会尽力帮你。但路,最终还是要你自己走。”
“你看窗外那棵老槐树,它长在这宫里多少年了?
经历了多少风雨,依旧枝繁叶茂。
因为它知道,要活下去,就要把根扎深,把枝叶伸展开,哪怕旁边有再高大的树想遮挡它,它也能找到自己的阳光。”
萧承煦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窗外。
那棵老槐树,确实粗壮挺拔,枝丫向四周伸展,在阳光下投下大片的阴影。
“幺舅母……”他低声唤道,眼中的迷茫似乎消散了一些,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清明,“儿臣……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