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外。
钟魁取出一支样式小巧的玉简,并未刻字,而是照着上面嘴唇微动,一番言语过后,竹简掠入高空,融入夜色中。
浩然天下的山上,传信之物的种类,极多,像什么灵鸽,彩雀,鹰隼等等。
不过大多数修士,还是更喜速度最快的飞剑传信。
没别的,速度快,被人拦截的概率就更低,何况能开的起飞剑传信阁的势力,一般的山泽野修也不敢去招惹。
而钟魁的玉简,搁在浩然天下,相比于飞剑来说,无论是速度,还是别的,都要更胜一筹。
宁远知道的不多,便虚心与钟魁请教了一番。
书生点点头,笑道:“任何一位儒家门生,哪怕还不曾受封贤人或是君子的读书人,手上的传信玉简,其实都大有来头。”
钟魁边说,还取出第二枚玉简,指着上面的诸多繁琐图画,说道:“每一枚玉简,其实都不是各自书院制作,而是来自于中土文庙。”
“皆是学宫大祭酒出手,用那功德林中的竹子所制作,品秩算是一件法宝了,只是并没有杀伐的神通。”
钟魁忽然坐的板正,咳嗽一声后,说道:“九洲七十二书院,只要有新晋学生,书院都会将此人的生辰八字,出身如何,上报中土文庙。”
“文庙点头承认其身份之后,就会在那功德林中,种下一棵功德竹,刻下生辰八字姓名等等,最后钤印圣人印章。”
“往后此人学问越大,功德越多,那么这根与他大道息息相关的功德竹,就会长得越高。”
“三寸是贤人,七寸为君子……”
宁远好奇问道:“钟魁,你那棵竹子呢?”
落魄书生不无傲然道:“上回我家先生从文庙回来的时候,便将此事告知于我,我那棵功德竹,长势迅猛,已经过一尺。”
顿了顿,他补充道:“其实是一尺一寸……多那么一丢丢。”
宁远笑呵呵说了句不太中听的,“钟魁,你堂堂正人君子,比寻常君子还要高出一头,居然就只有一尺?”
青衫拍了拍长剑,“你那竹子,还没我这把剑长。”
钟魁一拂衣袖,大怒道:“你懂个屁!”
“他娘的,文庙那座功德林,里头的造化竹林,总计也不过两万之数,其中绝大部分,还都要以“寸”来衡量。”
“能以尺度之的功德竹,至多一千之数而已了。”
钟魁将胸脯拍的震天响,“整座浩然天下,读书人何其多?而我却能跻身一尺之列,又是何等的……”
宁远笑着点头,“功德圣人。”
“那倒是不敢。”书生摆摆手道:“但是功德君子,还是可以当一当的。”
宁远视线落在他手上的玉简上,“钟魁,你的传信玉简,难道就是用你那棵竹子做的?”
钟魁忽然又神色萧索,沉默了好一会儿,摇头道:“非也。”
“功德竹涉及一名儒家门生的大道,如何能随意砍伐?”
他把玉简攥的老紧,轻声说道:“我们今人所用之玉简,全是古人死后所留。”
宁远立即打起精神,没有再嘻嘻哈哈。
钟魁解释道:“我们书院门生,无论以后最终能达到什么高度,浩然气有多少,境界有多高,最终的归宿,都只有一个。”
书生笑道:“无一例外,每一位读书人的身死,虽然会有转世轮回,但前世的所有修为,都会散尽。”
“即使百年之后投胎,也是从头再来。”
“生前的功德,留存于文庙,造福后世,修为什么的,也会被全数“封箱”,用以修补某些残破的秘境洞天。”
宁远皱眉道:“此举是否过于残酷?没有人情味了一点?”
“只说修到上五境的儒家圣人,若是动用秘法,转世之后保留记忆,岂不是一出生就是圣人之姿?”
“那样成长起来,对于儒家,对于整座浩然天下,岂不是大幸?”
钟魁摇头笑道:“明面上是如此,但其实有一个致命的弊端。”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是不能活太久的,修道修道,一旦站在了高处,面临的那些诱惑选择,就会越来越多。”
“一次两次能挡下,十次百次,以至于千次万次呢?”
钟魁认真问道:“宁远,你非儒家门生,自然不晓得其中的门道。
但你就敢保证,在近乎无穷的修道岁月里,能一直浊淤泥而不染?”
“一名寻常百姓,给你几袋子米面,你当然瞧不上,但要是朝中大臣,与你进献黄金万两,良田无数呢?”
书生笑眯眯道:“当然,你是剑仙,凡俗之物,难以动摇你之道心。”
“可要是一国君主,为你呈上绝色女子,仙家门派,赠予法宝兵器,又该如何?”
宁远听的津津有味,不假思索的点点头,“那我只好……全数收下了,反正我也不是读书人。”
钟魁继而说了句不太像读书人说的话,“要是那些人,往你洞府内塞进去一名不着衣衫的婀娜女子,该如何?”
“你要是不沾不碰,洁身自好的走出来,旁人说不准就会在背后非议,说你是个不举之人。”
年轻人咂了咂嘴。
好像……确实如此啊。
钟魁说道:“所以我们读书人,在进入书院修行之时,都会立下一则誓言。”
“清白而来,清白而去。”
“不过倒也不是说,成了儒家门人,就不能娶妻生子,这个“清白”,是那心境无尘。”
宁远反问道:“所以你钟魁,已经做到了心境无尘?”
书生一本正经道:“没有。”
他嗤笑道:“我要是心境琉璃,岂会还是个君子?”
宁远又问,“大妖事大,你不打算直接返回书院,亲口与你家先生说明?”
钟魁随口道:“玉简如人,书院那边收到之后,必定会立即动身,召集桐叶洲山巅人物议事。”
“再说了,那几头大妖,最低都是仙人境,我这样的元婴,插不上手,而且按我家先生的脾气,就算我去了,他也会拦着我。”
“等先生回信之后,我再听从安排就可。”
宁远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浣纱夫人这边,已经算是事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钟魁反问一句,“你呢?”
“你的实力远高于我,并且那位姑娘,还是玉璞境,还有你与黄庭的地支剑阵,此番叠加之下,硬碰仙人境,不是问题。”
“不去问剑大妖?”
宁远夹起一颗花生米,笑眯眯道:“去个屁。”
“我要是独身一人,那指定仗剑前去,可媳妇儿孩子都带在身边,不得多想想她俩的安危?”
“你以为我找上九娘,又当着你的面斩她,是为了什么?”
钟魁脸色阴晴不定,总觉得被人算计了一场,不知不觉就吃了口屎。
还不得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