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首都,御直总阁
“这是...”穿过广场,又进入了一处回廊。
在尽头,矗立数堵由青黑色玄武岩组成的墙,表面密密麻麻刻满深浅不一的铭文,每个字约莫铜钱大小,整齐排列至三丈高处。
“【山河血壁】”
莫等闲还没回答,就听到一道沉飒自另一处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看见来人的一瞬,便纷纷行礼:“指挥使。”
而澹明早已呆住。
数十步开外,立着一名身穿青衣白袍的女子,飒爽英姿,正含笑看着澹明。
“好久不见...”女人缓步走来,下颌微抬,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小明。”
澹明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女子见状,轻笑一声:“虽然多年没见,可这个表情一点都不符合澹澹你的人物性格。”
“我嘞个渊君上祖...”半晌,澹明倒吸了一口凉粉:“烈姐!”
“你居然....”说到一半,却又停下,打量了一下装束,忽然笑了:“好吧,有点意外,但好像也还能接受。”
秦烈问道:“你不生气?”
“哪方面?”澹明手一摊:“是被监视,还是说你不辞而别?”
“两样都可以。” 秦烈说道:“毕竟,算是都骗了你。”
“要这么说的话,前者倒还好,毕竟我一个外来人被惦记上也很正常,至于不辞而别...”澹明捏住下巴,啧了一声:“确实有点,你知道你突然走了,一点消息都没留下,见不到你的那一年我多有多难熬么?”
我去,有瓜!
还是指挥使和澹明哥的瓜!
难道,传闻是真的?!
莫等闲几人连忙转身,或看天,或看地,或者抠着手指。
但耳朵都不约而同竖了起来。
秦烈微微颔首:“我知道。”
听到秦烈那轻描淡写的回复,澹明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悦:“那你知道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几乎都只能在两点过后入睡么?”
“嗯,我知道。”
天啊,这是什么虐爱么?
澹明哥这是为爱辗转反侧到半夜?
完了,无意间好像知道了什么,不会被指挥使灭口吧。
几人悄悄对视了一下,然后决定,继续看地望天抠手指。
耳朵继续竖起来。
再多来点瓜,我爱吃!
“那你后悔么?”澹明注视着个子比自己还高几公分的女孩,轻声道:“会愧疚么?”
“会。”秦烈点点头:“可我别无选择。”
“那我呢?”澹明闻言,声调陡然拔高:“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去,情仇现场啊。
澹明哥一个脾气这么好的人,居然破防了。
我们指挥使伤得澹明哥这么重么?!
糟糕,那我们该怎么办,万一两个一言不合打起来,我们别说劝了,全尸都不一定能保全。
几人偷偷相视一眼,不着痕迹后撤半步。
要不,先溜?
正想找借口离开,下一刻澹明那有些激动的声音便在几人身边响起。
“那段时间项目多得不得了,你一句话没说一个交代没给就跑,活全压到我身上,我加班加到死,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回想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一句【别无选择】就过去了?!”
啊咧,工作?加班?
不是爱情吗?
几人面面相觑,刚刚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要不,再吃一点?
“自然是知道的,所以那段时间所有的项目奖连带我的工资都让财务打给了你,虽然没多少,但这是我唯一能弥补的地方。”说到这, 秦烈眉头一皱:“难道老板克扣了?”
“等会,你说我那个月拿了几万块奖金,其实里面包含了你的那一份?”正要开麦激情开喷的澹明愣了一下:“不是本来就属于我的么?”
“以你在公司那么多年的经验,应该能看出来那几个项目虽然忙,工作量大,要求高,但是她价格低,如果没有我的那份,那些奖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哦,这样啊。”澹明有些尴尬收回手,开始咬指甲,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秦烈看着澹明模样,哪里不懂,便笑道:“那现在不生我气了吧。”
“哈哈哈,不生气啊,本来就不生气,就是好久没见面,开个玩笑。”澹明干咳几声,换上狗头一般的笑容:“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在这,倒是瞒得我好辛苦,当年竟然没看出来。”
“老御直自然是有办法的,当时的我确实就是个普通人,并未单纯隐藏修为,看不出来也是正常,说起来,我也没想过和小明你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毕竟当时的你一心就想着过些普通日子,而且...”正说着,却看到了身旁莫等闲几人一脸呆滞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有什么不妥?”
“指挥使...”刘莉莉忍不住举起手:“你们刚刚是在说工作的事?”
秦烈颔首:“当年结束对小明的观察任务后,我便返回总阁,那时公司正好比较忙,即便是我在也要免不了要加班,突然离开,小明能忙成什么样,我可以想象得到。”
“虽然忙,但话又说回来了,工作多好啊,可以锻炼人。”知道奖金有一大半都是秦烈的后,澹牛马立刻启动第二形态:“我爱工作,工作使我进步。”
秦烈微笑:“小明还是和以前一样。”
“原来是这样。”几人连连点头,但脸上的失望之色却掩盖不住。
大瓜没了,这瓜也不甜。
“不然你们以为我和小明在说什么?”秦烈眉心一蹙:“莫非以为是指男女之情?”
“没有没有没有!!!”几人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不过...” 秦烈话锋一转,又望向澹明,眼眸含笑:“若是小明不介意,倒是可以谈。”
“啊?!”澹明大惊失色,连忙干咳几声,扭头望向那堵墙转移话题:“说起这墙,刚刚烈姐你说这叫【山河血壁】,我看这上面全是名字....”
秦烈见状一声轻笑,随即敛去笑容,转身一道望去:“是内御直建立至今,一千六百八十四年来为人族,为神州牺牲的所有御直名讳。”
澹明瞳孔微微收缩,抬头望去。
一道御直陆沉舟(吴郡吴县),折剑钟离,时年二十七。
三道御直白夜霜(陇西狄道),折剑洛阳,时年三十三。
六道御直萧寒江(兰陵萧县),折剑邺城,时年二十一。
四道御直楚山河(江陵公安),折剑广陵,时年十八。
五道御直林惊羽(福州闽县),折剑潼关,时年四十五。
六道御直苏墨白(眉州眉山),折剑襄阳,时年三十二。
.......
密密麻麻,不可胜数。
而在这堵墙的身后,还有数堵同样的墙壁,交相辉映。
是转运司、灵务司等一众牺牲的灵者名讳。
字字泣血。
回望最高处,是指挥使的名讳。
历朝历代折剑的指挥使。
看着最高处第一列姓名,澹明眉头微蹙,忍不住念了出来。
“四道指挥使齐长歌,折剑吾威....二道指挥使云破月,折剑吾威...三道指挥使叶归尘,一道指挥使沈孤云,五道指挥使风无痕,六道指挥使花映雪....“
下面是各道指挥副使的名讳。
以及,战死年岁。
“他们...”
“内御直分六道建制,每道设指挥使一人,副使一人,他们...”秦烈注视着顶端那一串名讳,轻道:“是第二代指挥使。”
“曾经被敌人嘲笑是【最弱的一代指挥使】,被嘲讽【六童子携剑出游,可需乳母随行】。”
“同时也是最被敬仰的一代。”
“也是....内御直建立至今,唯一的指挥使级别的御直全员阵亡的一代。”
澹明神色忽然变得庄重。
秦烈侧脸望向澹明,道:“第二代指挥使以下御直,短短五年内,共有三千一百人战死,而当时,内御直全员也不过五千人。”
“是历代御直阵亡率最高的一代。”
“二代...这么高的阵亡率。”澹明眉头一皱:“这不正常。”
秦烈轻声道:“因为...世家。”
澹明神色一凝:“先前阿闲他们跟我提过,新朝建立之初,太白和玄冰两位剑仙曾经清扫过一次世家,第一代到第二代之间,时间应该没有间隔多少。”
“几十年而已。”秦烈点点头:“你和缉亭认识,他应该跟你提过太白剑仙的结局。”
澹明颔首。
放弃成仙被反噬,最终陨落。
“内御直建立之初虽然分六道建制,但真正配属指挥使的只有四位。”
“太白和玄冰两位剑仙,便是其中的两位,此外还有一位宿老,以及皇族里的一位王爷,也是太祖的胞弟,封号为晋。”
”当年太白剑仙陨落,而玄冰剑仙因病去世后,新生的内御直一下子就去了两根臂膀,其余指挥使或副使因故离开或隐退,真正担岗的只剩下晋王。”
“那位晋王还在时,天下已经有些暗流涌动,而在他积劳成疾去世后,一切不稳定因素便爆发了。”
“那时,世子齐长歌接替了四道指挥使之职,恰逢也是太祖龙驭,新皇登基之时。”
“灵部内御直新老交替,帝国边疆纠纷不断,朝堂文武分派,皇帝根基未稳,不论是灵界还是凡间,均人心惶惶。”
“被压制许久的世家再次露出了獠牙,天下有大乱迹象。”
“那些匆匆忙忙上了指挥使之职的年轻御直,便在一次又一次平乱中陆续战死。”
“而那位弱冠之年担任指挥使的世子是最先战死的第一位御直,第一位指挥使。”
“....难怪....”澹明这才明白过来。
太白、玄冰双剑陨落,晋王病逝,又是新皇登基的权力真空期,那些被两位剑仙压制的几乎喘不过气的世家大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这个时候的内御直不过是幼苗,没有两位剑仙的庇护,拥有千年底蕴的世家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可面对世家的疯狂反扑,这些御直却没有退缩。
以年轻肩膀扛起将倾大厦,用血肉为后来者争取成长时间。
弱冠之年的世子齐长歌率先战死,是彻底打破世家对权力的垄断。
告知世人,天下当为公有。
【最弱一代】
呵呵,这样的评价恰恰反衬其精神力量的强大。
那一代的年轻御直用极高的阵亡率撕开了世家统治的裂缝。
让所有人见到了一个真正的灵部应该坚守的东西是什么。
也才有了延续至今的神州灵部。
如果说太白与玄冰两位剑仙为内御直铸就了筋骨,那么二代御直,便是以血肉为梁,撑起了这个新生灵部的脊梁。
而后世这一墙又一墙密密麻麻的名字,则让这具骨架真正有了血肉,有了魂魄,有了生生不息的重量。
澹明沉默良久,缓缓抬手,整理着装,随后深深一揖。
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国度,能以性命为薪,燃烧自己,照亮人间正道的人。
都值得一拜。
值得万世铭记。
秦烈几人也是一脸肃穆。
缓缓起身,忽然扭头问道:“那位老御直呢,他是第几代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