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把所有罪责揽了下来,县尉倒是交待了不少,不过岳镇山每次吩咐他做事,都遣散了奴仆,私下交待的,没有人证物证,也没办法。”
“走吧。”
牢房内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和刺鼻的血腥气,还有犯人喊冤的声音。
白雀眯起眼睛,透过栅栏打量着岳镇山。
这位年过六旬的前任知县,身着肮脏囚衣,浮肿的脸上布满老年斑。听到动静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朝牢门外瞥了一眼,又快速垂下。
连牢头的呵斥声都充耳不闻,仿佛老僧坐定。
他印堂纹路交叠成逆生纹,口薄如线,嘴角下垂。双耳反轮,耳后青筋如蚯蚓。
是个心性凉薄,善于蛰伏,刻薄算计的老狐狸。
眉如断刀,杂逆横生,眼露四白,下眼睑浮肿乌青,鼻梁骨节凸起,鼻尖下弯如钩,是俗称的“刮骨鼻”。
呵呵,手上的人命也不少啊。
眼下乱纹交加,人中窄平,山根处青筋,俗称“绝脉气”。
他居然是个无子的面相,有意思了。
欧阳培风示意将牢房门打开,将人拖出来,带到刑房。
白雀特意去关押他子女家属的牢房瞧了一眼,好家伙,这岳镇山自以为掌控一切,却没想到,他早就被偷家了啊!
刑房内。
岳镇山一动不动坐在邢凳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白雀直接开门见山:“三十五年前,是你买通考官,占了陈守城的功名,又杀了他和他的家人。对吧?”
岳镇山并未抬头,像是根本听不见似的。
“这么多年,你应该很自卑吧?”
“午夜梦回时,岳家小少爷有没有来找你索命呢?”
“他把你从路边捡回家,让你当他的书童,他对你那么好,那么相信你,你却对他的马动了手脚,害他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四肢慢慢腐烂生疮,你亏心吗?嗯?”
“不对,你这样的人,生性凉薄,自私自利,应该不知道什么叫亏心。所以你占了他的身份,成了岳家养子,进了族学,之前所有他拥有的,都成了你的,你一路高光,甚至娶了岳家的女儿。”
“小少爷是人生中第一个对你好的人吧?你可真是头白眼狼啊。”
他抬起头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懂什么。”
“我自然没你懂了,否则也不会混成你这样子。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弯弯绕绕的,又绕回到当小书童之前,喝脏水吃馊饭,跟老鼠为伴,天天挨打的日子了?”
“这么多年,你伪装得这么好,杀了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地鸠占鹊巢。你不知道的是,那个小少爷死后,一直跟着你呢,每一个夜晚,每一分每一秒,都跟在你身边,看着你呢!”
他瞳孔猛地收缩:“休要胡言!”
“是不是胡言,我让你见见他,哦不对,是他们不就是了。”
牢房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一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十岁小少年出现在地上,他面白如纸,枯瘦如麻杆,裸露在外面的地方手足生疮。
岳镇山瞬间激动起来:“是你!”
小少爷面部扭曲,枯瘦的手掌直直朝他伸着:“你害我!是你害我!”
“不是的,我也不想的。我也没想到你真掉下去了,对!要怪就怪那匹马,是它踩断了你的脊骨,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呀!!你别过来,别过来。”
下一瞬,一个三十岁的妇人出现在牢房一角,她嘴唇乌青,眼角流下两行血泪,嘴角也全是血痕。
“你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伪君子,我嫁与你十年,辛苦操劳十年,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用的不是我的嫁妆银子?可你为了外室,为了私生子,竟然给我下药!害我吐血而亡,你还我命来!”
她每说一句话,就往外吐一口血,看着格外吓人。
“你滚开啊!若不是你生不了,我怎么会去找别人生?!十年了,哪怕是只鸡都下蛋了,你下不了蛋,还占着我正室的位置!!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我们岳家都说了和离,我也愿意让出正室的位置,你为什么还要害死我!”
“和离对我名声有碍,我还怎么参加科考?怎么走仕途?你不是爱我吗?那就为我去死吧!”
“哈哈哈!我们岳家还真是扶持了个白眼狼,好,那今日你就拿命来还!”妇人说完,手指甲伸长,朝他扑去。
岳镇山惊恐地往后退,再也没有刚才镇定的样子,整个牢房都响起了他的惨叫。
白雀露出嘲讽的笑,对欧阳培风道:“你看,有些恶人,他不怕人,但他怕鬼呢!”
欧阳培风看着在那自说自话,然后吓得大喊大叫缩成一团的岳镇山,满是疑惑:“他看到鬼了?”
“没有,这都三四十年了,他们早都投胎去了。他看到的都是幻觉,是我给他用了致幻符,那些他内心深处最害怕,最不敢面对的人都出现了,喏,你看他吓得,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终于安静下来,岳镇山浑身是汗,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呼哧带喘地像是随时要嗝屁了。
白雀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来:“岳镇山,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岳镇山惊恐地看着她。
“你命中无子。”
岳镇山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要脱眶而出,他举起手颤抖地指向白雀,歇斯底里地喊:“你胡说!你胡说!”
“你肯定听说过湘州的天寿尊者吧,能呼风唤雨,能引天雷的尊者,我是他的徒弟,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我还知道他们的爹是谁,你想听吗?”
“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县丞大人啊!”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县丞?
县丞是他考上童生时,在牙婆手里买来的小书童,是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是帮他扫尾的白手套。
他竟早就与...刘氏暗通款曲?!
“你一直认为生不了的是原配夫人吧?其实,生不了的是你啊!岳大人。”白雀的声音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耳朵。
岳镇山如遭雷击,耳畔嗡嗡作响。
报应啊!
真真是报应啊!
当年,他亲手在马料里下了药,害死了岳家小少爷,鸠占鹊巢成了岳府养子。
这几十年来,他自以为机关算尽。
却没想到,他成为公子后随手买来的小书童,日日为他奉茶研墨的乖巧少年,竟早已爬上他夫人的床榻!
他亲手养大的一双女儿,流着的竟是他书童的血!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难怪县丞愿意帮他背黑锅,他原以为是对他忠心耿耿,其实他是为了他的那一对儿女吧!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未落又转为撕心裂肺的嚎哭,活像个市井疯汉。那狰狞的表情,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才痛快。
“所以,岳镇山,我再问你一遍。三十五年前,是你买通考官,占了陈守城的功名,又杀了他和他的家人。对吧?”
“是我,是我,都是我做的!”岳镇山已经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