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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旧货市场像一头盘踞在城市边缘的巨兽,即便夜色已深,仍能感受到它体内翻涌的躁动。稀疏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里挣扎,昏黄的光线勉强撕开一角黑暗,照亮那些纵横交错的摊位。废弃的红木家具在暗影里张着空洞的扶手,蒙尘的旧彩电屏幕反射着微弱的光,堆积如山的杂物堆叠出怪异的轮廓,仿佛巨兽身上嶙峋的骨节。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息——生锈的铁器散发着金属的腥气,受潮的旧书透着霉味,角落里烧过的劣质香烛残留着呛人的甜腻,风一吹,地上的纸屑和塑料袋便打着旋儿在空荡的过道里狂奔,发出细碎的呜咽。

晚上七点刚过,杨震把那辆半旧的警车停在市场入口的老槐树下,熄了火。引擎的嗡鸣消失后,周遭的寂静便像潮水般涌来。黑暗中,只有远处几个收摊的摊贩在收拾家伙,铁架子碰撞的\"哐当\"声、编织袋摩擦的\"沙沙\"声,还有他们模糊不清的交谈声,在空旷的市场里格外清晰,像是巨兽沉睡时的梦呓。

“老郑刚发的消息,司机确定乘客就是在三号门附近下的车,时间大概六点十分。”丁箭扒拉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布满划痕的玻璃上滑动,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市场邪乎得很,光纵横交错的巷子就十几条,摊位更是上千个。现在虽说大部分都收摊了,可犄角旮旯藏个人太容易,想找人堪比大海捞针。”

杨震推开车门,一股更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与生活的烟火气。他拉了拉帽檐,把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借着远处摊位残留的微弱灯光观察着市场内部。通道像一条条蜿蜒的蛇,在黑暗中延伸向未知的深处,两旁的摊位则像沉默的哨兵,守着各自的秘密。“嫌疑人背着赃物,十有八九是来销赃的。”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金手镯和现金,现金他可能自己留着挥霍,但金手镯这东西,想换成现钱,旧货市场里这些藏着的\"黑点\"是最佳选择。咱们重点盯那些收黄金的店,尤其是还没关门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市场,脚步放得极轻,皮鞋踩在布满碎石子的地面上,只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通道两旁的摊位用塑料布盖着没卖完的货物,风穿过时,塑料布便鼓起一个个圆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人躲在暗处撩起帘子窥探,让人心里发毛。

走了约莫百十米,丁箭忽然用下巴指了指斜前方,压低声音:“杨哥,你看那边。”

杨震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在纵横交错的摊位尽头,一家挂着\"老周旧物寄卖\"木牌的小店还亮着灯。那灯光昏黄得像快要熄灭的烛火,透过蒙着厚厚一层灰的玻璃窗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像是巨兽睁开的一只惺忪睡眼。

杨震缓缓点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脚步放得更慢,像两只潜行的猫,悄悄向小店靠近。越走近,越能听到店里传来的交谈声,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嗡嗡叫,隐约能捕捉到\"成色分量价格\"之类的字眼,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两人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店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杨震示意丁箭守在门口左侧,自己则屏住呼吸,轻轻凑到门缝边,往里窥探。

店里比外面看起来更昏暗,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泡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掉漆的柜台后,腆着微胖的肚子,手里捏着个放大镜,正对着一块金灿灿的东西仔细打量,眉头皱得像个疙瘩。而站在柜台前的,是个穿黑色连帽衫的年轻男人,背对着门口,身形瘦高,和监控里拍到的嫌疑人轮廓惊人地相似。他脚边放着个深蓝色的双肩包,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隐约的硬物轮廓。

杨震的心跳瞬间加快,像有只鼓在胸腔里敲。他缓缓退后一步,对丁箭做了个\"准备行动\"的手势——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向下压了压。丁箭眼神一凛,悄悄握紧了别在腰后的手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警察!不许动!”

杨震猛地推开门,大喝一声,声音在狭小的店里炸开,震得灯泡晃得更厉害了。

店里的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花衬衫男人手一抖,放大镜\"哐当\"一声掉在柜台上,滚了几圈,撞在一个生锈的铁盒上停住了。穿连帽衫的男人反应极快,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惊愕,当看清杨震身上的警服时,眼神瞬间变得慌乱,像丢了魂的野狗,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猛地一矮身,就往店后冲——那里有扇通往后院的小木门。

“拦住他!”杨震喊道,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前。

丁箭早已守在门边,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左腿稳稳地伸出去,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那男人只顾着往前冲,满脑子都是逃跑,根本没防备这一下,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丁箭的腿上,\"噗通\"一声,整个人像卸了骨头似的摔在地上,下巴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他\"嗷\"地叫了一声。

他身上的双肩包也跟着滑落,\"哗啦\"一下,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几卷透明胶带、一把亮闪闪的螺丝刀,还有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硬物,滚了几圈,正好停在杨震脚边。

杨震上前一步,右脚稳稳地踩在男人的后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他掏出手铐,\"咔哒\"一声,冰冷的金属锁住了男人的手腕。“老实点!”

男人挣扎了几下,嘴里骂骂咧咧地吐出几句脏话,声音含糊不清,带着疼和怒,却怎么也挣不脱。丁箭俯身按住他的肩膀,稍微一用力,就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能看清这是张年轻的脸,约莫二十岁出头,额头上还沾着点灰尘,眼神里满是惊慌和没处发泄的戾气,下巴上的胡茬参差不齐,像是好几天没刮了。

柜台后的花衬衫男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原本就不多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双手抖得像筛糠,手忙脚乱地想把柜台上的金手镯往抽屉里塞。“警官,误会,都是误会......”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就是跟这小兄弟聊聊天,问问他这东西的来历,还没说买呢......”

杨震没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包。报纸已经被蹭破了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里面果然是个金手镯,款式古朴,上面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和陈老师在笔录里描述的一模一样——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戴了快三十年了。“这东西哪来的?”杨震举起手镯,手镯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照在地上男人的脸上。

男人梗着脖子,眼神躲闪,不敢看那手镯,也不敢看杨震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不知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杨震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冰碴子,他用下巴指了指男人脚边的背包,“螺丝刀、胶带,还有这个背包,下午三点到五点,你在东区居民楼302室做了什么,是自己说清楚,还是让我们帮你回忆?”

\"东区居民楼302室\"——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男人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眼神里的慌乱更甚,嘴唇动了动,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丁箭在一旁仔细搜查那个双肩包,拉链缝里还卡着几根灰色的线头。他伸手在背包夹层里摸索,指尖触到一沓厚厚的纸状物,抽出来一看,是一沓现金,用橡皮筋捆着,大多是百元大钞,夹杂着几张五十的。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八千块。“杨哥,你看这个。”

杨震接过现金,指尖捻过钞票边缘,能感觉到纸张的粗糙。他看了眼票面,新旧程度和陈老师说的分毫不差——大多是半旧的,其中一张百元钞的右下角还缺了个小角。“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男人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额头顶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呜咽声,像受伤的野兽在哀鸣。

杨震转向柜台后的花衬衫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打开,证件上的照片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我们怀疑你涉嫌销赃,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把你店里近期的交易记录,不管是本子记的还是手机存的,都拿出来。”

花衬衫男人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赶紧扶住柜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我这就拿,我就是一时糊涂......”他哆哆嗦嗦地去开柜台抽屉,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抖得半天对不准锁眼,\"叮铃哐啷\"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抽屉拉开,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几本厚厚的本子和一个旧账本。

杨震让丁箭看好两个嫌疑人——一个趴在地上呜咽,一个缩在柜台后发抖,自己则拿出手机,拨通了老郑的电话。信号不太好,听筒里传来\"滋滋\"的杂音。“老郑,人抓到了,赃物也找到了,在城南旧货市场三号门的\"老周旧物寄卖\"店,你们派辆车过来支援。”

电话那头传来老郑松了口气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刚喝了口热茶:“好小子,动作够快的!我们马上到,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看好人,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杨震走到店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口气。夜风吹过市场,带着一丝凉意,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脸上,却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远处的摊贩不知何时都散了,刚才还隐约能听到的收拾东西的声音,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们几人的身影在空旷的市场里,像几颗孤独的棋子。

丁箭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杨震:“杨哥,这小子刚才招了点,叫李逸飞,无业游民,家是附近郊区的。下午在东区转悠,看到陈老师家窗户没关严,又听邻居说老人去医院了,就动了歪心思,撬锁进去偷了东西。本来想直接跑路,又觉得金手镯带在身上扎眼,就想着来这儿换点现钱,再去网吧待几天。”

杨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带着清冽的凉意,驱散了几分疲惫。“年纪轻轻不学好,”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火气,“不知道那老人家的钱是救命钱吗?陈老师老伴儿住院,一天就得几千块,那八千块是她好不容易凑的医药费,还有那手镯,是念想也是最后的指望,他倒好,下手这么狠。”

丁箭叹了口气,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可不是嘛。刚才搜他身,还搜出半包红塔山,烟蒂的牌子跟现场找到的一模一样。这案子算是结了,人赃并获,证据链全齐了。陈老师的医药费总算有着落了,等明天告诉她,老人家也能松口气。”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市场的寂静。红蓝交替的警灯在夜色里闪烁,光线穿过老旧的摊位,在布满灰尘的货物上跳跃,像给这沉寂的角落注入了一丝活力。

杨震抬头望去,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光亮,眼里的锐利渐渐柔和下来。他想起下午去派出所做笔录时,陈老师提到那八千块时红着的眼眶,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哽咽着说\"那是老伴儿的救命钱\";想起田蕊跑上楼时气喘吁吁的样子,小姑娘扶着墙,一边喘气一边说\"监控调出来了,嫌疑人往城南方向跑了\";想起老郑在对讲机里沉稳的声音,一句\"注意安全,仔细排查\",像定心丸一样让人踏实。

这案子不大,没有惊天动地的反转,也没有错综复杂的线索,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牵动着一圈圈涟漪——从受害者的焦灼,到同事们的奔波,再到此刻的尘埃落定,最终归于平静。

“走吧,回局里。”杨震直起身,拍了拍丁箭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韩丽留的蛋糕。今天她生日,特意带了个芒果慕斯,早上就跟我们炫耀了半天。”

丁箭眼睛一亮,刚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那可得快点,王勇那小子,馋了一下午了,说不定早就惦记着偷偷开吃了。”

两人相视一笑,朝着警车的方向走去。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地杂物的市场通道上,随着脚步一点点向前移动。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鱼肚白,黎明正在不远处等待着,像一个温暖的拥抱,即将驱散这最后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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