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刑侦队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季洁推开那扇挂着\"重案组\"牌子的门时,杨震正对着一叠照片皱眉,指节因为用力按压桌面而微微泛白。
他手背上落着交错的光影,像某种无声的密码。案头那杯浓茶早已凉透,深褐色的茶渍在杯底洇出不规则的圈,像幅被遗忘的抽象画。季洁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那片暗沉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显然又是个未合眼的中午。
“老公,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有结果了?”季洁将文件夹往桌上一放,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刺破了办公室的寂静。杨震闻声抬眼,眼白上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他拿起最上面的照片推过来,指腹在边缘留下浅淡的压痕。
“何燕华刚送来初步报告。”照片上是放大二十倍的纤维样本,灰白色的纹路在强光下清晰可见,“不是现场地毯的材质,倒像是某种粗麻布料。”他又递过一张打印纸,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翻阅有些卷翘,“死者胃容物检测显示,死亡前两小时吃过奶油蛋糕,但现场没找到任何蛋糕残渣或包装。”
季洁的指尖点在照片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相纸传来。她忽然想起案发现场的冰箱,冷藏室里整齐码放着新鲜蔬果,冷冻层甚至还有未拆封的速冻饺子,唯独没有奶油蛋糕的踪迹。
“电影票根查得怎么样?影院监控调了吗?”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杨震探究的目光。
“调了。”杨震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酸涩的眼角,“死者是单独去的影院,场次是昨晚七点半,散场后监控里没拍到她离开的画面。影院后巷有个监控死角,估计是从那儿走的。”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线,“而且那张票根,不是完整的半张。”
季洁猛地抬眼,瞳孔在瞬间收缩。她记得现场发现的票根,边缘整齐地压在死者手心,当时谁也没留意到那道细微的撕裂痕。
“什么意思?”
“边缘有撕裂痕迹,像是被人硬生生扯走了另一半。”杨震的指尖在照片边缘划了道弧线,那道浅淡的白痕在放大后格外刺眼,“何燕华说,死者右手虎口有轻微挫伤,应该是攥得太用力留下的。她在死前,可能想从什么人手里夺回这半张票。”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时,两人正对着照片沉默。周淑婷端着两杯热水走进来,浅蓝色制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像精心调试过的温度。
“杨组长,季姐,看你们一中午没休息,我泡了杯热的。”玻璃杯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响,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照片,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了颤,“这就是昨天那个连环盗窃案的受害者吗?看着真让人难受。”
杨震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文件上。季洁抬头时,正好捕捉到周淑婷眼里飞快闪过的探究,那抹情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垂下眼帘的瞬间便荡开了涟漪,只剩下绞着衣角的局促,仿佛真的不忍多看。
“对了杨组长,”周淑婷忽然拍手,语气轻快得像踩着音阶,“早上我整理报案记录时,发现上个月有户人家报案说丢了块粗麻布,当时以为是普通盗窃没太在意,要不要调出来看看?”
杨震抬了抬眉,眉心的褶皱舒展了些:“地址记下来了吗?”
“记了记了。”周淑婷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个浅蓝色小本子,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擦过杨震的手背。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脸颊腾起两团红晕,声音也低了半分,“在......在第三页。”
季洁端起水杯抿了口,热水滑过喉咙时带着微涩的暖意,却没压下心底那点异样。她看着周淑婷耳尖的红,那抹羞涩太过规整,像舞台上精心设计的表情。这步棋走得确实巧,既显得积极工作,又不动声色地刷了存在感——在刑侦队待了三个月,这女孩倒是把人情世故摸得透彻。
杨震显然没注意这些细节,他翻开本子扫了眼地址,钢笔在笔记本上迅速记下几个字。“这地址离影院后巷不远,我去趟现场看看。”他抬头对季洁说,“你留在队里,再核对下死者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最近接触过的人。”
“好。”季洁应着,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小本子上。首页隐约露出几行娟秀的字迹,是用蓝黑钢笔写的摘抄,其中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被红笔圈了出来,墨水在纸页上洇出浅浅的晕染,像朵隐秘的花。
杨震起身拿外套时,周淑婷立刻上前一步,制服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杨组长,我跟您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帮手,我也想多学学怎么勘察现场。”
“不用。”杨震扣着纽扣,金属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留下帮季洁整理资料,把近三个月的类似盗窃案报案记录都筛一遍,重点看有没有涉及粗麻制品的。”他顿了顿,视线从文件上移开,落在女孩脸上,“仔细点,别漏了任何细节。”
周淑婷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嘴角扬起的弧度像突然卡壳的机械,随即又恢复如常:“好的杨组长,我一定仔细查。”
杨震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嗒嗒声。周淑婷坐在电脑前,屏幕的蓝光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可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时不时飘向季洁的方向。
季洁正对着死者的通话记录皱眉。那张打印出来的清单密密麻麻,大多是工作往来的号码,只有一个未标注姓名的号码在死前三天频繁出现,通话时长从几十秒到半小时不等,备注栏里只有一个潦草的\"李\"字。
“季姐,”周淑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转动着座椅面向季洁,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耳边的碎发,“您说这案子,会不会跟之前的连环盗窃有关啊?死者家里也丢了东西吗?”
“现场没发现失窃痕迹。”季洁头也没抬,指尖在\"李\"字上轻轻敲击,“但何燕华说,死者颈部有勒痕,死因可能是机械性窒息,这跟之前的盗窃案性质完全不同。”她忽然抬眼,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落在周淑婷脸上,“你刚才说的丢粗麻布的报案人,叫什么名字?”
周淑婷明显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问住的学生。她张了张嘴才找回声音:“我......我再查查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回车键被按得砰砰作响,可脸颊却悄悄爬上红晕——她刚才满脑子都是怎么找机会接近杨震,根本没细看报案人信息。
季洁看着她略显慌乱的侧脸,心里那点疑虑又深了些。这女孩看似积极,实则心思根本没在案子上。她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金属环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你在这儿继续查,我去趟法医中心,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走到门口时,季洁忽然停下脚步,门把手上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回头看向周淑婷,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对了,杨组长让你筛的记录,下午下班前给我。”
周淑婷连忙点头,发丝从耳后滑下来:“好的季姐,我一定按时完成。”
门关上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手指猛地攥紧鼠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季洁显然是故意刁难,可她偏不能出错。深吸一口气后,她点开报案记录文档,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名字,当目光落在\"李志强\"三个字上时,瞳孔猛地一缩——
丢失粗麻布的报案人,叫李志强。而她刚刚偷偷查过的死者通话记录,那个频繁出现的\"李\",号码归属人也是李志强。
周淑婷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撞破肋骨。这会是巧合吗?她的目光扫过桌面的台历,上面用红笔圈着杨震的生日,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蛋糕。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拿起了电话,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两秒,终究还是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无论如何,这是个接近他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立刻换上那副带着怯意、又藏着点兴奋的语气,声音像浸了蜜的:“杨组长,我发现个线索,您现在有空听吗?”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有人在窗外低语。季洁刚走出办公楼,就看到杨震的车停在路边,他正站在车旁打电话,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锐利,下颌线绷成一条紧实的直线。
她远远看着,忽然觉得这起案子像那张被撕裂的电影票根,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裂痕。死者紧握的手心、消失的蛋糕、神秘的\"李\"、突然出现的粗麻布线索......这些碎片像散落的拼图,明明各自独立,却又被无形的线串联着。
而周淑婷那本笔记本上的字迹,此刻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季洁想起女孩递本子时的慌乱,想起她听到\"李志强\"这个名字时瞬间的僵硬,想起她看向杨震时那过于热切的目光。这些看似无关的细节,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正在悄然荡开越来越大的涟漪。
风卷起季洁的衣角,她裹紧外套往法医中心走去。阳光穿过云层时忽明忽暗,照在刑侦队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她知道,这起案子远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些隐藏在裂痕深处的东西,正在随着调查的深入,一点点露出狰狞的面目。
而那个站在风里打电话的身影,此刻还不知道,他即将踏入的,是一个比想象中复杂得多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