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六组的办公室总带着股特殊的味道,消毒水的清冽混着旧档案的纸香,偶尔还飘进隔壁食堂的饭菜气。三天前从仓库纵火案现场带回来的消毒水味还没散尽,郑一民将最后一份结案报告塞进铁皮柜时,那声沉闷的\"哐当\"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这场熬了半个月的硬仗,总算画上了句点。
“晚上涮肉馆我订了位,谁不去谁亏!”周志斌把钢笔往桌上一拍,军绿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韩丽立刻凑过去:“大斌请客?那必须到!我最近查监控熬瘦了三斤,得补补。”田蕊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的法桐叶被风卷得打转,像她此刻乱纷纷的心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了出来。黄俊和的消息跳在屏幕上:“书房收拾妥当了,就等你这位大侦探来验收成果。”后面跟着个俏皮的笑脸表情。田蕊指尖悬在屏幕上,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又很快抿成一条直线。她回了个同款笑脸,目光扫过桌上的台历——今天是他们交往三个月的纪念日,早上出门时特意绕去甜品店,买了他最爱的草莓慕斯,粉白的奶油上缀着颗鲜红的草莓,像极了第一次约会时他送的那束玫瑰。
“田蕊,发什么呆呢?”季洁端着水杯走过来,深蓝色的警服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亮,“老郑说案子结了,让大家早点撤,你不去涮肉?”
田蕊猛地回神,合上笔记本:“季姐,我有点事想提前走,晚上......可能晚点到。”
季洁看她一眼,没多问,只拍了拍她的肩:“有事给我打电话。”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过街道,把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照得金灿灿的。田蕊提着蛋糕盒穿过人行道,帆布鞋踩在落满樱花的砖地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粉白的花瓣粘在鞋面上,像不小心蹭到的胭脂。她想起第一次来黄俊和住的小区,也是这样的时节,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绿化带,樱花落在他发梢,他低头说:“以后这栋楼里,也得有间屋子写着你的名字。”那时风里飘着的,全是草莓蛋糕的甜。
小区门口的保安笑着跟她打招呼:“来找俊和啊?”田蕊点点头,心里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又冒了出来。最近黄俊和总是很忙,微信回得越来越慢,约会也常说临时有事改期。她安慰自己,他是做文物鉴定的,难免忙碌,可昨晚视频时,他身后书架上的书明明摆得整整齐齐,今天却说在整理书房,这未免太巧了些。
电梯在三楼骤然停下,门刚开一条缝,就有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冲了出来。对方跑得太急,差点撞进田蕊怀里,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淡淡的泪痕气息扑过来。女孩慌忙后退,露出通红的眼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白的手腕上晃过一道银光,田蕊定睛一看,是条细巧的银手链,链坠是颗小小的星星,在电梯顶灯的光线下闪了闪。
田蕊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她盯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那抹米白色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心尖上,却压得人喘不过气。黄俊和最讨厌别人哭,他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晦气。上次她切菜不小心割到手,疼得掉眼泪,他还皱着眉说:“多大点事,至于吗?”
电梯门缓缓合上,数字\"3\"变成\"4\"的瞬间,田蕊觉得每一秒都像在审讯室里等结果。四楼的走廊铺着暗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连自己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黄俊和家的门就在眼前,奶白色的门板上还贴着她上次买的卡通门贴,一只叼着玫瑰的小熊笑得傻乎乎的。
她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落下。蛋糕盒的棱角硌着掌心,不算疼,却很清晰,像在提醒她什么。深吸一口气时,闻到了自己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早上整理纵火案证物时沾到的,此刻混着走廊里的灰尘味,竟让她生出种在犯罪现场勘查的错觉。
指节敲在门上,发出\"笃笃\"两声。门开得比想象中快,快得像是早有准备。黄俊和穿着灰色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僵着一道不自然的弧度。
“蕊蕊?你怎么来了?”他侧身让她进门,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
田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给你送蛋糕,今天不是......”话没说完,目光已经扫过客厅。沙发上的抱枕歪歪扭扭地堆着,像是被人慌乱整理过；茶几上放着两个玻璃杯,其中一个杯口留着淡淡的玫瑰色口红印,娇艳得刺眼——她从不涂这种颜色,嫌太张扬。
“刚在整理书房,乱得很。”黄俊和伸手想接过蛋糕盒,田蕊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她的视线落在沙发脚边的地毯上,一个粉色的发圈静静躺在那里,上面缀着的水钻在光线下闪烁,和刚才那个女孩连衣裙领口的装饰一模一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台上的风穿过纱帘,拂在脸上,带着点凉意。田蕊看见晾衣绳上挂着件米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风轻轻晃动,扫过阳台的瓷砖,像刚才那个女孩仓促离去的背影。
“刚才......有客人?”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黄俊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随即挤出个笑容:“是我表妹,过来拿点东西。小孩子脾气,刚才还跟我闹别扭呢。”
“表妹?”田蕊弯腰捡起那个发圈,指尖触到水钻时,竟觉得有些发烫。她抬眼看向茶几,一个丝绒礼盒敞着口,里面躺着条项链,链坠是颗星星,和刚才女孩手腕上的手链正好凑成一对。”那这条项链呢?也是给你表妹的?”
黄俊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手想去拿项链:“蕊蕊,你听我说,这是......”
“是什么?”田蕊的声音开始发颤,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像案件线索般串联起来——他从不带她见朋友,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给别人看\"；他的手机总是反扣在桌上,有次她想拿起来看时间,他立刻紧张地抢过去,说\"工作机密多,怕你看到不该看的\"；上个月她无意中瞥见他给一个备注\"星星\"的人转账,他轻描淡写地说\"帮同事代付的,她支付宝限额\"。
原来那些让她心动的体贴,都是精心布置的假象。他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出去吃饭都特意叮嘱服务员；他知道她怕黑,走夜路时总会把她护在里侧；他甚至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喜欢某个作家的书,下次见面就买来送给她。可这些\"记得\",原来并不专属于她一个人。
“我以为你不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蛋糕盒的透明盖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田蕊看着他,视线模糊成一片,“你记得我那么多小事,却不记得说过只对我一个人好。”
黄俊和慌了,上前想抱她:“蕊蕊,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必了。”田蕊后退一步,擦掉眼泪,指尖冰凉。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眉眼,此刻只剩下虚伪的慌乱。“黄俊和,你连撒谎都这么不专业,难怪刚才那个女孩会哭。”
她将蛋糕盒放在地上,像丢掉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转身走向门口时,手放在门把上,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你书房里的惊喜,留着给别人吧。”
门\"砰\"地一声关上,将黄俊和的狡辩和那个充满谎言的空间彻底隔绝在外。田蕊靠在走廊的墙上,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楼下传来樱花被风吹落的声音,簌簌的,像谁在低声啜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季洁发来的消息:“涮肉馆订好了,老地方,就等你了。”
田蕊吸了吸鼻子,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季姐,我想先喝杯酒。”
小区对面的酒吧里,暖黄的灯光漫过每一张桌子。田蕊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已经空了一个酒杯。威士忌的辛辣还在喉咙里灼烧,可心里的钝痛却一点没减。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把樱花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季洁推开门走进来,脱下警服外套搭在臂弯里,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涮肉馆那边老郑他们都到了,就差你。”
田蕊抬起头,眼眶通红,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季姐,我好像......被骗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刚才的经过,从那个哭泣的女孩到沙发上的口红印,从发圈到项链,那些细碎的线索像拼图一样,最终拼出一个残酷的真相。季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递过一张纸巾,没有打断,也没有急着评价。酒吧里的爵士乐低低地流淌,混着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倒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傻丫头。”等田蕊说完,季洁才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点心疼,“早跟你说过,别太快陷进去,感情这东西跟破案一样,得慢慢查。不过现在看清也不晚,总比等到无法收拾强。”
“可我就是难受。”田蕊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说过会陪我去看下个月的刑侦展,说过要一起养只猫,还说......”
“说过的话能当证据吗?”季洁打断她,语气稍微严肃了些,“我们当警察的,讲究的是证据链完整。他对你的好是真的,但他对别人的好也是真的,这种自相矛盾的\"证据\",本身就站不住脚。就像上次那个纵火案,嫌疑人说自己在家做饭,可监控显示他在案发时间出现在现场附近,这就是铁证,任他怎么辩解都没用。”
田蕊愣住了,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那些看似完美的细节,就像纵火案里被刻意布置的假象,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她只是被\"喜欢\"这两个字蒙了眼,才忽略了那些明晃晃的疑点。
“走了。”季洁拉起她,“老郑他们还等着呢。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明天我陪你去把他送的东西全还回去——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无视,就当清理了个犯罪现场。”
被季洁拽着走出酒吧时,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却让人清醒了不少。田蕊抬头看了看天,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比任何项链都要璀璨。
“季姐,田蕊忽然笑了,虽然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我们去吃涮肉吧,我要多吃点羊肉,补补。”
季洁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这就对了。咱们当警察的,破得了案子,也拎得清感情。”
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田蕊想起刚才在黄俊和家看到的那条星星项链,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惜的。真正的星光,从来都挂在天上,明亮又坦荡,而不是藏在谎言里,借着别人的光芒才敢闪烁。
推开火锅店的门,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麻酱和羊肉的香气。
“小田来了?”郑一民抬头看见她,立刻招手,“就等你了,你的麻酱碗我都给你调好了,多放了腐乳。”
田蕊走过去,看到搪瓷碗里果然堆着她爱吃的红腐乳,被麻酱拌得匀匀的,心里一暖,眼眶又有点热。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放进沸腾的锅里,看着肉片在汤里慢慢卷成粉色的卷,忽然觉得,比起那些虚假的承诺,眼前的热气腾腾才更真实。
窗外的樱花还在落,被晚风吹得漫天飞舞。但这一次,田蕊觉得那不是啜泣,而是新生。就像仓库纵火案后重新清理的现场,虽然墙上还留着烟熏的痕迹,可只要开窗通风,打扫干净,总会被新的阳光和空气填满。
她抬起头,对上季洁鼓励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陶非还在讲他的光辉历史,王勇时不时插科打诨,郑一民端着茶杯,脸上挂着无奈又纵容的笑。田蕊咬了一大口裹满麻酱的羊肉,温热的香气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路还长着呢。破案也好,生活也罢,总难免遇到些棘手的难题。但只要身边有这群人,有这口热乎的涮肉,有头顶明亮的星光,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精彩的故事,永远在下一章。田蕊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每个人都添了点水,嘴角扬起一个轻快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