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婚礼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嗡嗡作响,混合着香槟杯清脆的碰撞和宾客的祝福。
然而此刻,萦绕在栾博感官最清晰处的,却是产房里那一声划破寂静、嘹亮得惊人的啼哭。
顶级私立医院VIp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暖融融的奶香。
叶寸心穿着柔软的米白色棉质睡衣,靠在堆高的枕头上,脸色带着产后的苍白,额角还粘着几缕汗湿的碎发。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蕴藏着星辰,正一瞬不瞬地低头凝视着臂弯里那个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小小生命——他们的女儿,栾念安。
小家伙闭着眼,小脸皱巴巴红彤彤的,像颗刚剥壳的花生米,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
栾博坐在床边,姿势已从最初的僵硬变得小心翼翼却无比熟练。
他伸出一根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女儿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又忍不住俯身,在那光洁饱满的小额头上印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随即,他抬起头,温热的唇瓣落在叶寸心汗湿的鬓角,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珍视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低哑的声音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激动和无措:
“心心…辛苦了…你看她,小安安…多像你…”
叶母坐在靠窗的丝绒扶手椅里,一身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套装,优雅依旧,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深藏的忧虑。
她看着女儿苍白却满足的侧脸,看着女婿抱着外孙女时那近乎虔诚的温柔,看着这劫后余生般珍贵的温馨画面,眼神复杂难辨。
穿着无菌服的资深保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先生,夫人,小小姐该回育婴室做检查了。”
她动作轻柔地从栾博臂弯里接过熟睡的念安。
小小的襁褓被抱走,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
叶母的目光从关上的房门收回,落在栾博和叶寸心身上。
她优雅地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那只价值不菲的鳄鱼皮手袋里,取出一个轻薄的黑色文件夹。
她没有直接递给栾博,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叶寸心床边的矮柜上,压在一束盛开的百合花旁。
“小博,”叶母的声音响起,
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目光却落在闭目养神的叶寸心身上,
“寸心需要好好休养,安安还太小。我……”
她顿了顿,保养得宜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手袋的金属扣环,
“海外那边,出了点状况。是老问题了,比预想的麻烦些。”
她的视线转向栾博,那眼神深邃,像蕴藏着惊涛骇浪,
“集团旗下那个新收购的欧洲古典艺术品修复中心,第一年的全面审计报告出来了,还有几个核心合作方的深度背景调查评估,你……抽空帮我看看。负责这个项目的陈老,跟了我快二十年,是信得过的人,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也在里面。”
叶母的目光紧紧锁住栾博,语气加重,
“以后……这类牵扯海外、需要专业眼力又得信得过人的事情,可能……要多辛苦你了。”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矮柜上那个薄薄的文件夹,此刻在栾博眼中却重逾千钧。
这不是简单的“看看”,也不是寻常的“帮忙”。
叶母话语里那沉甸甸的“老问题”、“状况麻烦”、“信得过”,连同她眼中那份托付江山般的沉重信任和深藏其下的、几乎从未显露过的无助,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收紧。
他下意识地看向叶寸心。
她似乎因疲惫而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在柔和的床头灯光下显得沉静而坚韧,仿佛对母亲话语中潜藏的惊涛骇浪浑然未觉,又或是,早已在属于她的战场上习以为常。
栾博的目光重新落回叶母脸上。
那双与叶寸心极其相似的、此刻却盛满风霜与托付的眼睛,让他心头那点迟疑和骤然压下的重量,化为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没有犹豫,伸出手,稳稳地拿起那份文件夹。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开口的声音却异常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妈,您放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沉睡的妻子和门外育婴室的方向,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地,
“家里有我。”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发出细微的嗡鸣。
百合花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叶母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看着栾博,眼中那份深重的托付终于有了一丝着落。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栾博的手指摩挲着文件夹冰凉的硬质封面,那里面薄薄的纸张,仿佛连接着大洋彼岸的惊涛与旋涡。
他低头,视线落在叶寸心沉静的睡颜上,又仿佛穿透墙壁,落在育婴室那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小小生命身上。
光轨在此刻交错。
讲台上的从容,跨洋视频里的深情,新生命降临的喜悦,与这薄薄文件夹所承载的、来自未知海域的风暴前兆,无声地汇聚于他挺直的肩背之上。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点亮一片璀璨星河,却照不进这间病房里悄然弥漫的、沉甸甸的寂静。
那句“家里有我”,像一句掷地有声的誓言,钉在这片寂静的中心,成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