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深秋的空气清冽干燥,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栾博推开艺术学院阶梯教室厚重的橡木门,喧闹的人声裹挟着年轻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径直走向讲台,将手中那台轻薄如艺术品的钛合金笔记本放下,动作流畅自然。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浅灰色的亚麻西装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线条紧实的小臂。
“上周我们探讨了美第奇家族如何将艺术赞助转化为政治资本,”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满室的嘈杂,带着一种讲台特有的磁性,
“今天,我们把视角拉近五百年,看看这套逻辑如何在现代艺术品投资中借尸还魂。”
他指尖在触摸屏上轻点,投影幕布亮起,文艺复兴大师波提切利的《春》占据了半个墙面,画面里丰腴的女神在花海中起舞。
“市场估值,从来不是真空里的数字游戏。”
栾博踱步到幕布前,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
“它背后是层层叠叠的故事网络——谁曾拥有它?它参加过哪些改变艺术史的展览?评论界风向是捧是杀?甚至……”
他嘴角勾起一抹相声演员特有的狡黠笑意,目光扫过台下,
“就像判断一段相声包袱能不能响,光看本子不行,得看捧哏的怎么递,台下坐着什么人,甚至当天食堂的包子是不是碱大了!信息整合,才是王道。”
台下爆发出会心的哄笑和掌声。
栾博含笑回应着学生们热切的目光,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掠过靠窗第二排那个空位。
那里本该坐着叶寸心。
椅面光洁,没有摊开的笔记本,没有她习惯性放在桌角那只磨旧的军绿色保温杯。
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感,在他流畅的讲演节奏下悄然蔓延。
此刻,她应该在七千公里外,某个挂着“国际安全技术研讨会”幌子的地方。
西装内袋传来一阵几不可察的震动。
栾博脸上笑容不变,自然地侧身拿起讲台上的水杯,就着喝水的动作,修长的手指迅捷而隐蔽地探入内袋,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任何号码标识的加密通讯框弹出简短的文字:
「青鸟:巢安。风平。」
后面缀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不规则像素点构成的抽象图案——一只极简线条勾勒的、振翅欲飞的小鸟。是他们约定的“一切正常”暗号。
悬着的心无声地落回胸腔。
他将手机滑回口袋,目光重新投向学生,笑意加深:
“好了,案例分析到此。下周的课题是……”
他布置着任务,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凝滞从未发生。
只有靠窗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像一枚沉默的钉子,钉在他意识的边缘。
下课铃响,学生们如潮水般围拢上来。
栾博耐心解答着关于论文选题和市场案例的疑问,温和而专注。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抱着笔记本满意离开,偌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他脸上的从容如同潮水般褪去,一丝疲惫爬上眉梢。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际线上冰冷的cbd玻璃幕墙,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敲击,指腹下传来的触感,竟有些像模拟键盘输入坐标时的微震。
她这次“开会”的区域,卫星地图上标注的颜色,是刺目的深红——高危。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常规铃声。
屏幕上跳动着“刘助理”的名字。栾博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脸上瞬间重新覆上温和而得体的面具:“刘助理。”
“栾先生,打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恭敬利落,
“夫人请您方便时回个电话,关于欧洲古典艺术品修复中心收购案的最终意见,还有几位候选经理人的背景评估,需要您过目定夺。”
“好,我稍后处理。”栾博应道,声音平稳。
挂断电话,那份强行压下的、对妻子身处险境的忧虑,如同沉入水底的皮球,再次顽固地浮起,带着冰冷的窒息感。
叶家的担子,正以一种润物无声却又无法抗拒的方式,悄然缠绕上他的肩头。
他拿出手机,拨通叶母的私人号码,语气切换成沉稳的专业模式:
“妈,修复中心的报告我看了。第三部分的债务风险,他们隐藏得很巧妙,主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