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博物馆特展的喧嚣尚未散尽，顾繁星坐在裴洛南的车里，指尖还留着青瓷展柜玻璃的微凉触感。
车窗外，市区的高楼渐次被乡野的稻田取代，禾苗在风里轻轻摇曳，裹挟着泥土与微风的清香，让她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慢慢的松弛下来。
“王教授刚发消息，昨天一天接待了三千两百多位游客，十六所中小学预约了下周的研学活动。”
裴洛南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她，眼底藏着笑意。
“你设计的‘釉料体验区’成了爆款，好多孩子攥着陶土不肯走，家长围着工作人员问能不能购买陶土套装，想在家陪孩子体验古法揉土。
对了，省文物局的领导也去了，夸复烧青瓷的釉色还原度极高，还说要支持咱们做‘清宁窑’专题纪录片，让更多人知道这段历史。”
顾繁星笑着点头，从包里拿出烫金封面的《清宁窑考古报告》翻了两页，指尖划过窑址测绘图上细密的标注。
“等遗址这边忙完，我想和博物馆合作出一套科普绘本，把找长石矿时遇阵雨、陈师傅反复调试釉料的故事画进去，再配些残片特写和窑址插图，让小朋友能直观感受老手艺背后的匠心，而不只是对着文字想象。”
车子驶进青龙坡的盘山小路，远远便见遗址边那顶蓝色的临时保护棚，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未等车停稳，顾繁星就看到灵九儿蹲在保护棚外的石阶上，手里捧着磨了边的笔记本，正和半蹲的杜飞低声讨论——杜飞的指尖点在笔记本上的残片草图上，纸上还勾勒着简单的窑址布局，风拂动他的藏青色工作服衣角，画面透着细碎的温柔。
“九儿，杜飞，我们回来了！”
顾繁星推开车门喊道。
“特展的照片还没给你们看呢，复烧的青瓷在展柜暖光下，釉色比在遗址时看着更温润，像裹了层月光。”
灵九儿抬头，耳尖瞬间泛红，慌忙合上笔记本，露出封面上杜飞手绘的小瓷碗图案。
“星星，特展是不是特别成功？我昨天看直播，弹幕全在夸青瓷好看，还有人问什么时候能来青龙坡看窑址，想亲眼看看老窑的样子！”
杜飞站起身，顺手帮灵九儿把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你们没在博物馆多待几天？我还以为要和王教授细聊巡回展细节，比如去邻市博物馆展出时，要不要带些窑具残片复制品，让观众能近距离看支钉的形状、匣钵的纹路。”
“巡回展的事王教授会对接，咱们当前的重点是整理遗址新发现的残片，还有你之前提的窑址三维建模，得抓紧推进。”
顾繁星走到他们身边，目光落在灵九儿的笔记本上。
“你们刚才在看什么？新的残片数据吗？”
提到工作，灵九儿立刻来了精神，她翻开笔记本递过去。
“你看，这是昨天在窑址清理出的宋代支钉残片，这个支钉的高度和间距，跟之前发现的瓷碗底部支撑痕迹刚好能对上！
杜飞还在旁边用红笔标了疑问，比如支钉上附着的泥土成分要不要送检，他说等你回来一起定，怕我们判断不准影响后续研究。”
顾繁星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连残片边缘的火痕深浅、具体尺寸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称赞。
“画得真细致，比我刚接触考古时做得还认真。九儿教得耐心，杜飞学得更用心，难怪进步这么快。”
杜飞挠了挠头，眼里藏着骄傲：“都是九儿教得好。”
灵九儿被夸得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顾繁星与裴洛南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带着了然的笑意。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细心教，一个认真学，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感情早就在整理残片、勘探遗址的点滴中突飞猛进了。
就在这时，杜飞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众人目光，按下接听键。
“张总？……紧急项目？……老周突然离职了？……对接细节只有我清楚？……好，我知道了，我尽快回去处理。”
挂了电话，杜飞眉头紧锁。
灵九儿察觉不对，快步走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带着担忧：“怎么了？公司那边出什么事了？”
杜飞转过身，看着灵九儿满是担忧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才开口。
“公司有个跟国外客户合作的紧急项目，之前负责的老周突然离职，所有对接细节——包括技术参数、工期安排、客户需求——只有我跟他一起梳理过，别人接手不了。张总说合同已经签了，耽误进度不仅要赔钱，还会影响后续合作，让我尽快回去。”
“那你尽快回去吧！”她的话没说完，声音就有些发哑。
这些日子，她早就习惯了每天清晨和杜飞一起整理残片，习惯了他陪在身边的日子，甚至习惯了傍晚一起坐在休息棚外的石阶上，看夕阳把青龙坡染成橘红色，听他讲公司里的趣事——哪个同事煮的咖啡难喝，哪个项目组又加班到深夜。现在突然听到他要走，心里像被空了一块，闷闷的疼。
顾繁星和裴洛南也走了过来，裴洛南拍了拍杜飞的肩，语气带着惋惜。
“非走不可吗？不能跟公司协调一下吗？等我们整理完残片，最多再等一周，不会耽误太久。”
杜飞点头，脸上满是无奈。
“我跟张总提过，可客户那边催得紧，下周就要出初步方案，还得开视频会议核对细节，实在没法推。
我也想多待些时日，陪陪九儿，和你们一起把遗址的工作完成。”
灵九儿突然抬头，眼睛红红的却强装笑容。
“没事，公司的事要紧，你快回去处理吧，不能因为你的缺席，让公司陷入危机。
如果是这样，别说星星不答应，我也不会同意的。
很感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你放心回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
杜飞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瓷片。
“好，那我先回去处理公司的事，有机会我再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别一工作就忘了吃饭，勘探时别去坡边危险区域，上次你差点踩空的土坑，我已经插了小旗子做标记……”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灵九儿用力点头，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公司也要好好吃饭，别总熬夜改方案。还有你喜欢的咖啡，别喝太多，对胃不好……”
夕阳沉落，休息棚外的野菊开得正盛，淡紫色花瓣沾着露水，像撒了把碎钻。
顾繁星和裴洛南悄悄退开，留两人独处。
即将离别的杜飞和灵九儿，此时依依不舍。
青龙坡的晚风里，满是青春离别特有的青涩与怅然，连远处村民归家的谈笑声，都显得格外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