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难得的晴天,傍晚的云霞红得耀眼。
奚午蔓看见小阿棋脸上的伤,伤口渗出的血比晚霞更红,红得刺眼。
小阿棋脸上的伤是托奚午乾的福,奚午乾佯装的无辜,令从来没什么母爱的奚午蔓的拳头都硬了。
奚午乾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小阿棋的肩膀,面带一贯的和蔼笑容,而眉眼间显现的冷酷又将他内心的冷酷暴露无遗。
“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有空,而且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跟我共进晚餐。”奚午乾说得自信。
奚午蔓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你要知道,蔓蔓,我订的餐厅,可是阿棋念了好久的。”奚午乾的手从小阿棋肩头移向那张稚嫩的脸蛋,指腹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正好抚上小阿棋流血的伤口。
奚午乾也不在意手指沾了血,似乎那正合他意。
他脸上的笑容中添了几分满足,仿佛那手指喝饱血,也跟着满足了。
“抱歉,阿乾哥,我哥哥还在家里等我们。”奚午蔓委婉拒绝。
“阿承?”奚午乾眉头微挑,“你确定?”
“这没什么不确定的。哥哥出差,今天回来,我答应和小阿棋一起陪他吃晚饭。”
“我已经给阿承说过了,他的意思是,小阿棋应该跟我这个伯伯培养培养感情,蔓蔓也应该多跟我这个堂哥往来,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奚午蔓紧咬牙关,皮笑肉不笑地与奚午乾对视。
奚午乾没搂小阿棋的那只大手一抬,很大方地说:“你要不放心,可以向阿承确认一下。”
看着奚午乾的自信神态,奚午蔓知道没有打电话给奚午承的必要,但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摸出手机拨通奚午承的电话。
您说说,打这通电话做什么呢?自讨没趣。
非得电话那头的奚午承说,对,今天晚上你同小阿棋一起跟阿乾哥吃饭。非得确认自己在对方的心里没那么重要。
无聊。
莫大的无聊感再次涌上心头。奚午蔓放弃生命般,放弃了向奚午承讲自己心中担忧的打算。
他根本不会关心。他有比她更重要的事。
她知道其实她没有那么重要,重要性没那么高的人,只配得上逆来顺受。任何要求——哪怕是再小不过再合理不过的要求——都会被指责是无理取闹。
奚午乾订的餐厅在黑桃大道,离黄昏后说远不远,车程不到五分钟,说近也不近,走路得半钟头。
吃过晚饭,奚午乾手下的人就带小阿棋离开了。
虽然奚午乾吩咐要好好照顾小阿棋,但哪怕是傻子都知道,他们对小阿棋怎么个照顾法,完全取决于奚午蔓。
逆来顺受。
不想小阿棋缺胳膊少腿,不想小阿棋活受罪,就必须逆来顺受。奚午蔓知道。
所以奚午乾起身,奚午蔓也跟着起身。奚午乾下楼,奚午蔓也跟着下楼。
她跟在他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穿上大衣,离开餐厅,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在那一片璀璨灯火中,在那一片非凡热闹中,她跟在他身后,像宠物狗跟着主人,进到黄昏后的大门。
乾先生的包厢,已经有好些人等在里面,都是乾先生的朋友。至少是合格的酒肉朋友。
奚午蔓跟着奚午乾坐到沙发上,正要坐下,被奚午乾出声打断。
“你坐下,方便倒酒吗?”奚午乾双臂搭于沙发靠背,嘴角勾着讥笑。
包厢里突然诡异地安静,奚午蔓听清几个男人克制的窃笑。
“呐。我们这儿呢,十来号人。”奚午乾的视线迅速扫过包厢内的人群,稳稳落在奚午蔓脸上,“都空着酒杯,可就等你呢。”
“倒酒这事儿,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奚午蔓保持着礼貌。
“或者你认为,专业人士应该从小培养?”奚午乾仍讥笑着。
太阳穴突突跳着,剧痛险些令奚午蔓丧失理智。
“您不要太过分。”奚午蔓保持着冷静。
“过分?”奚午乾突然站起身,反手一巴掌甩到奚午蔓脸上,打得她一个不稳。
趁她往下倒的当口,猛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弯腰,将她的脸砸向桌角。
“这就过分了?你一个靠爬男人床立足的婊子,跟我装什么?”奚午乾在奚午蔓耳边怒吼。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包厢内还是格外清晰。
包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看戏般瞧着奚午蔓,要不是会有对奚午乾不敬的嫌疑,定会拍手叫好。
奚午蔓咽下嘴里的血,舌尖又尝到更浓的腥味。
“我警告你——”奚午乾的声音戛然而止。
抓住头发的大手突然离开,奚午蔓重心不稳,直直扑倒到地。
“苏先生?!”奚午乾稍显慌张的声音。
他迅速起身,恭敬走近从刚打开的门外进来的苏慎渊,笑容近乎谄媚。
“您怎么屈尊到了这里?”奚午乾问。
“来接一个人。”苏慎渊的视线越过奚午乾,越过那些看热闹的一脸懵的人群,落在奚午蔓身上。
他看见她脸上的伤,像是为确认,双手揣在衣兜里,走近她,弯腰,半眯了眼睛,端详她的脸。
“这伤,可不像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桌角的。”他的语气听不出情感。
奚午蔓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尽量不去看苏慎渊。她不敢看苏慎渊。单是听见他的声音,就想哭,而现在,必须阻止泪腺分泌更多液体。
现在可不能哭哭啼啼。
“蔓小姐,请如实告诉我,除了我已经看见的,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苏慎渊问。
奚午蔓紧咬牙关,将委屈连同回答咽下。
苏慎渊没逼着她回答,以安慰小孩子的温柔口吻说:“我已经派人送阿棋回虚烟院子了,你现在想回去的话,我送你。”
他说着,向奚午蔓伸出右臂。
奚午蔓搭上他的手臂,借力站起身,见他抬手示意,才大胆走在他前方,向大开的门去。
奚午乾上前一小步,又怯怯地迅速停住。
这样的胆怯传递给了奚午蔓。奚午蔓停住脚步,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再遭到暴力。
苏慎渊靠近她,不经意般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她听见他说“走”,当即放下心来,继续往前。
“您这样不合适吧,苏先生。她是奚家人。”奚午乾试图理直气壮些,到底没能。
苏慎渊顿足,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看在你是奚家人的份上,乾先生,我提醒你一句,蔓小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