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没有说他在想什么，别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特别是不明内情的常忠以及神弓营三千黑甲，他们都觉得奇怪，明明刚刚获得了一场足以令世人震惊的武斗胜利，按理说应该表现出骄傲自得之态才对，可为什么这位小殿下，却非但没有流露出尘埃落定的笑容，反而……周身萦绕着一股惆怅忧伤的气息？
在场只有司小空明白沈凉此刻的内心情绪。
他从马车车顶上纵身跃下，同样不顾满天细密的雨水，任凭这些雨水打湿头发衣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沈凉旁边站定。
“唉，你也忒不够意思，报仇怎么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沈凉仰着的脸缓缓放下，扭头看着毫无埋怨之意的司小空，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让你帮忙，你能帮得上忙吗？”
司小空一怔，随之也是强撑着内心的忧伤情绪，故作恼火道：
“扯淡，你是八卦境，老子也是八卦境，你就杀得这个万恶匪首，老子就杀不得他了？到头来，你不还是仗着那位老将军的威慑，才能让人家压制修为，与你同境一战么？”
“嗯。”
看似习以为常的斗嘴，这次沈凉却是实在没有继续故作轻松的跟司小空斗下去，一个沉闷的“嗯”字，便是结束了两人间的对白。
黑水寨覆灭了。
小湾村枉死的村民们，大仇得报。
沈凉和司小空，至此也算是兑现了与那些活下来的村民们的承诺。
是时候返程，回去当面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沈凉还有些话要单独跟常忠说。
“你去马车里等我一会儿，我向常将军表示一下感谢，说完了咱们就回。”
司小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常忠，点点头，便是自行回到马车上。
沈凉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后，默默走到常忠马前。
“常将军，再耽搁您老一些时间可行？”
已然逐渐对沈凉改观的常忠，哪有拒绝之理，但是也不至于一下子态度三百六十度大反转，上赶着去舔这位总算是有几分可能继承王位的小殿下，那不符合八十万沈家军的行事作风，更不是他常忠的性格。
常忠下马，这是自从他率兵来到黑水寨后，第一次双脚沾地。
只一个眼神送给三千黑甲，方才还围着圈凑热闹的士卒们，当即秩序井然的重新列队，雨水拍打在他们那一身从头到脚的黑甲上，啪嗒啪嗒极富节奏感。
沈凉带着常忠，往远处走出一段距离，及至山林边缘，找了棵枝桠茂密的大树底下站定。
二人并肩，似乎都不太想直视对方的脸。
原因自然是有些陌生，毕竟他们二人，虽都是晋州沈字旗下之人，却也是足足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更遑论聊些什么。
“常伯伯，晋州之地大而辽阔，身为主将，军中事务又免不了您老操心劳力，以至于你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我又自幼贪图享乐，没个正形，不懂得时常抽出时间去军中营帐拜会一番你们这些曾经追随我爹打仗的长辈们，此间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常伯伯切莫怪罪。”
沈凉一张口就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称呼上也更倾向于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交谈，而非殿下与麾下将士之间的对话，不禁令常忠有点摸不准这究竟是假客气还是真性情，由此犯了难。
“殿下多虑了，末将追随大将军……哦不，追随晋王大人多年，有幸得晋王大人赏识，方才使得这一身蛮力有了用武之处，否则的话，末将不懂播种耕地、不明贩售经商，怕是连自己一口饭都讨不得，早该饿死街头了，何谈怪罪，有的只是对殿下及晋王大人的感激。”
这一瞬间，常忠真是疯狂头脑风暴了一番，然后才说出这些他自认为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官话。
可沈凉又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十八岁小青年，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他不见得比那些年长者玩得差。
不过沈凉没有继续在这方面跟常忠浪费时间，精通心理学的他十分清楚，想要从沈万军手里接过担子，还让足足八十万将士发自内心地接受他这位新王，无疑是尚且任重道远，不必急于这一时。
日久见人心。
“常伯伯，叫您老过来与我单独交谈，主要是希望您走时叮嘱一下那边的军中兄弟，尽量还是不要对外乃至对内透露我当下行踪，也不要将今日山顶发生种种散播开来。”
常忠听后生疑。
这么一个宣扬自身实力、改善在外名声的大好机会，为何还要继续藏拙，遮遮掩掩？
不用常忠问，沈凉就自行解答了他的疑惑。
“您老跟我爹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又在此太平盛世相伴二十余年，他在外面有多少仇家，您老就算不知其全，也当明晰八九，我以前不常离开晋城，一方面是我的确有自己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完成的事，另一方面也是沈万军担心我羽翼未丰，在外面会被他的仇家盯上，现如今他虽安心送我外出游历，可这一消息，却是一直瞒着，我与他也希望能瞒多久算多久。”
“您老若因此觉着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倒也无可厚非。”
“我是挺怕死的，因为我还远远没有去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我想多活些年岁，多长点本事，承担起自己责任的同时，也好好享受享受这份责任带给我的相应快活。”
常忠被沈凉这副“真小人”还捎带着有点“君子之风”的样子再次打动内心，他们这位小殿下，不单藏了真本事，也确实有趣得很，尽管只是稍作交谈，就叫人生不出太大反感。
“殿下放心，此事末将定当谨遵而行。”
“多谢常伯伯。”
沈凉道了声谢，接着二人沉默少顷，就在常忠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的时候，沈凉又忽然开口感叹。
“常伯伯，真是可惜，先前信中与您老所言，绝非夸大其词，我是真给您老找了个好苗子，可惜您老没能见过她射箭，不然您老一定会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