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弯腰捡拾那包桂花糕时，指腹先触到了粗糙的麻布锦囊。锦囊边角绣着几簇歪歪扭扭的桂花，针脚疏密不一，显然是初学者的手艺。他将散落的糕点一块块拢回袋中，指尖沾染上温热的甜香，那香气不似寻常糕点的腻人，倒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像是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金桂。抬眼再看那姑娘，沈砚之不由得微怔。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领口处磨出了细密的毛边，腰间系着根简单的棉绳，连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只用根普通的桃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夜风吹得轻轻颤动。可偏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说不清的灵动，瞳仁里泛着浅淡的金芒，像是把揉碎的星光都盛在了里面。“在下沈砚之，就住在前面的书斋。”他将桂花糕递还，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那触感冰凉如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刚从寒潭里捞出来的月光。他顿了顿，补充道：“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如暂到舍下避避风寒？这深巷夜里不太平。”灵汐的目光落在他袖口那丛墨竹上。丝线是极淡的烟灰色，绣得却栩栩如生，竹叶的脉络清晰可见，竹节处还特意用浓墨点了几笔，平添几分风骨。青丘的长辈说过，人类里穿白衣的大多是读书人，而读书人通常心善，尤其是袖口绣着花草的，多半是性情温和之辈。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费了好大劲才挤出几个字：“我叫灵汐。”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带着点狐狸特有的软糯尾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沈砚之忍不住笑了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灵姑娘请随我来。”沿着碎石路往前走了约莫百十步，便看到一处小小的院落。院门是两扇旧木门，门轴处有些松动，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惊得院角槐树上的夜鸟扑棱棱飞起。院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冒出几丛青苔，靠墙的位置种着几株兰草，叶片上还沾着夜露，在月光下闪着光。书斋比灵汐想象的要小，却收拾得异常雅致。迎面是扇雕花木窗，窗棂上糊着半旧的棉纸，透着昏黄的灯光。靠窗摆着张梨花木书桌，桌面被磨得光滑发亮，砚台里的墨汁还冒着丝丝热气，旁边堆着半人高的书卷，用暗红色的绸带捆着，码得整整齐齐。墙角立着个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上面摆满了书，书脊上的字大多是灵汐不认识的，却透着淡淡的墨香，让她想起青丘那些会说话的古树。沈砚之转身去灶房烧水，临走前特意将桌上的书卷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块干净的地方。灵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青瓷笔洗上。笔洗里盛着清水，水面上漂着几片风干的荷叶，旁边还放着块莹白的砚台，砚台边缘刻着“静思”二字，笔锋遒劲有力。“尝尝这个。”沈砚之端着杯热茶走过来，茶杯是粗陶的，杯壁上印着几枝梅，看着朴实却暖和。水汽氤氲中，他忽然笑了，眼角泛起浅浅的细纹：“灵姑娘的名字真好听，像山涧里的流水声，清脆又干净。”灵汐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被烫得有些发麻，心里却暖融融的。她其实没听过山涧流水，只在青丘的寒潭边听过冰层碎裂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像谁在掰碎冰糖。但她喜欢沈砚之说这话时的语气，温柔得像春天拂过皮毛的风，带着点花草的清香。茶是普通的粗茶，泡得有些浓，带着点苦涩，可灵汐却喝得津津有味。她偷偷抬眼打量沈砚之，看他坐在书桌前铺开宣纸，提起毛笔蘸了蘸墨。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又一个娟秀的小字。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蝶翼轻轻覆着。灵汐忽然想起族里的狐狸们说过，人类的感情很奇怪，有时候看一眼就会记一辈子，就像误食了醉心草，明知会头晕目眩，却还是忍不住想多闻几口。她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热茶，不然怎么会心跳得这么快。夜深时，沈砚之将书房角落的榻铺好，又拿了床半旧的棉被。棉被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灵汐蜷在榻上，鼻尖萦绕着墨香和棉被的气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包裹着，安心得让她几乎要睡着。可她还是睁着眼，看着沈砚之在灯下看书的身影。他看得很专注，偶尔会皱起眉头，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的都是些她听不懂的句子。渐萌生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是响晴的天，日头挂在云端，把书斋院子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下一秒便狂风骤起，卷着乌云从天边压过来，像一块浸了墨的棉絮，瞬间就遮住了大半日光。灵汐正蹲在门槛上数蚂蚁，看它们扛着比自己身子还大的虫尸往墙缝里钻，冷不丁被豆大的雨点砸中额头，惊得猛地跳起来，尾巴在裙下条件反射地绷紧，差点冲破布料的束缚。她慌忙往屋里跑，刚跨进门槛，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像是无数透明的珠子在地面上跳跃。屋檐下的排水槽来不及排走这么多雨水，水流顺着房檐织成一道晶莹的水幕，将院子里的槐树笼罩其中，树叶被冲刷得油亮，绿得像是能滴出水来。灵汐蹲在书斋门口，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雨幕发呆。雨水汇成细流，顺着青石板的纹路蜿蜒而下，在低洼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上快速移动的乌云。她的尾巴尖在裙下不安地摆动，扫过地面时带起细碎的尘土——这些天她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原形，尤其是在情绪波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