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他肚子不适,丢在后头拉肚子了。”
王敬之看着李二牛,稍顷未有说话,随之勒住了马停下,喟叹出声,说道:“李君,俺与君此前虽不相识,但今日劳君为向导,亦是缘分。你不必哄俺,实话告俺,你伴当何处去了?”
“实是腹泻,留在后边了。”
王敬之抽出刀来,喝令左右,将李二牛擒下,说道:“李君,非俺疑你,你这假话太不可信!罢了,俺实话告诉你说,王君廓不为人子,视我等如猪狗,驱我等送死而自取功劳,我等今已决意,投从宇文化及!你告诉俺,是不是你有所察觉,令你伴当回去,向王君廓报讯了?”
“哈哈,哈哈,王将军,你多疑了。”李二牛打马就走,往后奔逃。
王敬之取弓箭在手,连射三箭,将他射落於马。
亲兵把负伤的李二牛拖回。王敬之於马鞍上坐着,看他说道:“汉王恩义,我等不敢忽忘,原不欲杀君,奈何君逼俺出手!”——“恩义”云云,不算真话,畏惧李善道的威势,想着给他们留条后路才是实情。但事已至此,尚未与宇文化及部接洽,李二牛就先警觉了,若放他回去,也许会生变故,没有别的办法,王敬之将心一横,令左右将李二牛杀了。
可惜李二牛,不愧李善道选出给王敬之等领路,确是机敏出众,而竟死之在此。
左右亲兵乱刀将李二牛砍死。
部中诸将闻讯赶来,王敬之说道:“李二牛不知怎察觉了我等意图,故而不得不除。他已遣他的伴当还回,向王君廓这厮报讯。我等不能再有丝毫耽搁,宜即刻遣人求见元礼,表我等投靠之诚,以防夜长梦多。”选派了一将,令他引从骑四五,飞马赶去元礼营地。
待这将去后,王敬之又遣斥候,还去打探王君廓部动静。
……
李二牛的伴当,刚刚赶回到王君廓部中。
王君部已到设伏地点,正在紧张得布置设伏。
听罢这伴当转禀的李二牛猜疑。
王君廓尚不敢信,说道:“王敬之或生异志?入他娘的!他生什么异志!宇文化及穷途末路,其众虽盛,覆灭必然,只在朝夕。王敬之想不开了?会寻思背叛大王,改寻这条死路?”嘴里这样说,想起了王君愕出发前的提醒,自作思量,确也是品咂出了王敬之今日的不对劲!
“入他娘!这贼厮,莫不真要叛俺?”王君廓到底亦是聪颖,不敢信很快就转成了半信半疑。
王君愕面色紧张,说道:“将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宜速遣干吏往去探查!”
“张将军,你是何意?”张夜义是黄君汉的心腹爱将,黄君汉是李善道的礼重大将,王君廓知其分量,因不以他品级现比自己低和是“外将”而轻视他,出於表示尊重,问了一问他。
张夜义深知此事的严峻程度,说道:“李二牛机警之士,不会无的放矢。今日此战,是大王歼灭宇文化及、救援黎阳的第一仗,王敬之如果真有叛心,不仅将军设伏此谋,将功亏一篑,首战不利,甚至会影响到以后的战局。不可掉以轻心。宜当立即探明为是!”
王君廓压下疑心和焦虑,赶紧就令其从弟,前追王敬之部,探查究竟。
约小半时辰,他从弟还回。
时已近午,天虽还阴沉,风已转闷热,他从弟满头大汗,喘息未定,气急败坏地说道:“阿兄!俺未寻着王敬之部现在何处,但这狗日的果是叛了!俺见着了李校尉的尸体!”
王君廓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入他娘!狗日的小东西!枉俺厚待於他,竟敢叛俺!”连着痛骂了好几句,搓着手,原地打转,急思对策,说道,“这贼厮鸟,如今叛了,却如何是好?”
张夜义、王君愕等对视一眼。
王君愕说道:“大郎,且息怒。王敬之这一叛,诱敌之计不得行矣,只有撤兵,改日再战了。”
“撤兵?入他娘!……君愕兄,俺不是骂你,是骂王敬之这贼厮鸟。俺的军令状都立了,怎生撤兵?”如果撤兵,军令状的责罚之其一,御下不明,导致叛变,亦是罪责!王君廓怒道。
王君愕说道:“诱敌之计,已不得行,将军,不撤兵,复有何为?”
王君廓按住怒气,眯着眼,忖思了会儿,问他从弟:“你追出了多远?”
“阿兄,俺追出了一二十里。”
王君廓问道:“你见着了李校尉的尸体,也必应见到王敬之部的踪迹了吧?”
“见到了。”
王君廓问道:“踪迹明显不明显?留的有马粪没有?马粪热不热?”
“回阿兄的话,有马粪,俺摸了摸,微热。”
王君廓做出了决定:“入他娘!设伏设不成,咱就不设了!干脆,杀过去,直接干他娘的!”
一语既出,王君愕、张夜义等人皆是一愣。
张夜义说道:“将军此话何意?”
“王敬之这狗日的小东西叛俺,俺虽未有料及,但有一点,俺可确定。便是在营中,或者说,直到我部出营时,王敬之这狗日的小东西,他都决不可能事先与宇文化及取得联系。这样的话,他即便准备叛投宇文化及,他也一定需要时间,与宇文化及部接头。此正我部趁机突袭的绝佳时机!试想之,宇文化及部听说了王敬之欲降,势必惊喜,他们必会与王敬之接头,这个时候,他们必不设防。我部突然杀到,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入他娘的!干了!”
张夜义、王君愕面面相觑。
王君愕说道:“大郎,是不是过於冒险了?”
“冒险?不!这是天赐良机!”王君廓咬着牙,狰狞地四顾身边诸将,也不再征询王君愕、张夜义等的意见,径直令道,“都听到俺的军令了?不设伏了,速整兵马,随俺杀向元礼营!”
王君愕等将尽管忐忑,然军令下了,他们唯有服从,齐声应诺。
张夜义不肯陪王君廓冒险,说道:“将军临机应变,委实果决,然此事干系重大。将军,俺这便回去,面奏大王,好请大王提前有个预备。至於向导之任,俺留下随从,为将军引路。”
“好!张将军,你回去见到大王,就奏禀大王,王敬之虽叛,今日这一场首战,俺却也会打赢!如有失利,不需大王责罚,俺便用大王所赐之刀,自割了脑袋,向大王谢罪!”
张夜义行了个军礼,吩咐了几声被留下的随从,转马南还。
王君廓目送张夜义远去,上得马,对诸将厉声令道:“必破元礼营!捉住王敬之!”
诸将应令,原在设伏的诸部步骑,便随着军令,重新集结,从王君廓北上疾进。
……
快傍晚时,夕阳如血,染红了天际。
张夜义回到了汉军大营。
他匆忙入进帅帐,将王敬之背叛、李二牛被害、王君廓应变等事,详详细细地禀与了李善道。
李善道正在吃饭,听张夜义把诸事禀完,一口胡饼还在嘴中。他神色微变,下意识的就要把胡饼吐出,屈突通、李靖、窦建德、黄君汉等皆在帐中,与他同食,胡饼吐到了口边,他及时咽了回去,将之嚼了吃下,喝了口水,说道:“王君廓改设伏为突袭了?”
“正是,大王。臣还营时,他已率部北进。估料时辰,这会儿应是与元礼部激战正酣。”
原先的作战计划,诱敌设伏,是个不错的方案。
但现因变局,王君廓将之改成了突袭进斗,就是李善道,也觉得他的这个改变,确乎犯险。
王君廓部才三千步骑,元礼营近万之众,且有援兵可到,再没有防备,以寡敌众,胜负难料。
河东的一场大战下来,第一次与李世民交手,汉军没有吃亏,还占了便宜,李善道原本对歼灭宇文化及部此役,充满信心,——以至打心底里说,他前世当然知道宇文化及的下场,对宇文化及还有几分轻视,结果仗才开始打,就出现了这么个变局,他一下措手不及。
一面调整思路,李善道一面皱起眉头,顾问帐中诸将:“王敬之叛变,出乎意料。王君廓决意突袭,兵马已出,公等以为,他之此战,胜负何如?”
屈突通说道:“君廓此变策虽险,然他所言亦有道理。元礼闻王敬之降,可能会放松警惕。此时突袭,或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负关键,在於君廓突袭到后,能否一战得手。若能一战得手,大胜也非不能;可若不能一战得手,必将陷入重围,恐即危矣!”
李靖点头附和:“屈突公所言极是。大王,臣愚见,王将军兵行险着,确有出奇制胜之可能。但为防万一,宜速遣援军接应,若突袭成功,可扩大战果;若其失利,亦能及时救援。”
王君廓北进是半天前的事了,事情紧急,李善道听完屈突通、李靖的意见,当机立断,便令帐中陪食的一将:“元德,引骑两千,半个时辰内出营,疾驰北援!”
临急受令之将,萧裕是也。
萧裕丢下着刀,迅速起身,抱拳领命:“臣遵令!”礼罢,大步出帐。
没用半个时辰,两千骑已出营外,尘土飞扬,蹄声如雷,迎着夕阳,直奔北而去。
帐中,李善道等无心再用饭,令从吏撤走余餐与餐具,众人围至沙盘前,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因王敬之的叛变而王君廓临机做出的这一决策,到底胜负的可能性各有多大;又及萧裕所率之骑,能不能及时赶到战场,接应到王君廓部。沙盘上,大伾山、黎阳城等的标注虽然清晰,地形明了,可毕竟纸上论兵,众人议论纷纭,却对胜负,终究难以断言。
焦急的等待中,入了夜,帐外篝火映照,星光点点。
明月高悬,夜色渐深,消息一直无有,帐中的气氛愈渐凝重。
三更前后,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张士贵与一人的对话声,再紧接着,与张士贵对话此人,进到了帐中,风尘仆仆,衣甲上沾满尘土、血渍,满脸喜色,下拜进奏:“大王,捷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