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捋着胡须斟酌一番,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说道:“上位,迁都之事关系大明国祚,不得不慎。”
刘伯温同样向着朱皇帝拱手拜道:“上位,不若再缓上几年?起码也要等草原上筑起几座大城再说。”
两个人很是默契的提议暂缓迁都,却没有劝说朱皇帝继续以应天府为京城。
因为从洪武元年到洪武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里,驻扎在京城的卫所已经反复烧过好几次,直到洪武六年才算是消停下来。
敲黑板。
哪怕是驻守地方的卫所,其所辖的军器局也都处于卫所的保护之中,不光要有足够的防火措施,同时也有不断巡逻的兵丁,更别说驻守京城的卫所军器局。
结果呢?
驻守京城的卫所军器局说烧就他娘的烧,虽说没有达到天天烧、月月烧的程度,但是年年烧,而且每年都烧好几个,甚至能烧到百姓的房舍,这他娘的正常吗?
这他娘的不正常啊!
至于说为什么在洪武六年以后慢慢消停下来了?
因为洪武六年以后,整个大明一千多个州县都已经完成了户口簿子的登记,也配合着户口簿完成了对土地的重新分配。
这项从洪武元年就已经开始推动,洪武二年正式开始推行的计划,直到洪武六年才彻底完成,前后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五年里不断有卫所被烧,各个布政使司里不断有洞蛮或者山民甚至普通百姓造反,所以北伐胡元的军队才一直没有搬师回朝,所以朱皇帝才会自己赖在宁阳县不回京城,又或者是让太子朱标留在宁阳县。
一南一北,一内一外。
这几乎已经是在不想大开杀戒的前提下的唯一选择。
现在,有了七千万两白银的赔款,朱皇帝又打算全面将社学和县学铺开,这种几乎明摆着是要断掉所有士绅乃至于读书人根基的作法,很难说那些既得利益的士绅以及读书人们会不会彻底失去理智。
想到这儿,李善长干脆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脑海。
算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既然那些士绅和读书人非得往刀尖上撞,咱老李也不是非得拦着他们。
反正自己的利益跟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与其考虑他们的死活,倒还不如替朱皇帝琢磨琢磨新都城的位置。
事实上,除开应天府以外,适合作为都城的地方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四个。
长安,洛阳,汴梁,北平。
秦、汉、隋、唐都有过以长安或洛阳为都。
以长安和洛阳为都,是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属于四面环山的形,可以轻松抵挡外敌,是作为都城的上上之选。
只可惜,经过近两千年的耕种,无论长安还是洛阳的土地都早已变得贫瘠,无力养活一整个都城的人口,必须依赖外部输送粮食。
至于汴梁,则是属于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因为汴梁地处平川,一旦失去黄河天险,就会变得易攻难守,必须要驻扎重兵,而驻扎重兵的后果就是“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哪怕仅仅只是因为这一点,剩下的像“土地不算贫瘠”、“水运还算发达”等优点,也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至于说胡元所选择的北平,对现在的大明而言也不算什么好选择。
因为刘必烈很清楚他那些老兄弟都猫在哪儿,随时都能去扬了和林。
而大明呢?
大明虽然也能随时去扬了和林,但是却不像刘必烈一样清楚草原部族平时都猫在哪儿。
在草原筑城计划没有完成之前,北平只能以长城为天险,因此就必须要在长城边境设置军事重镇,驻扎重兵。
那么问题来了。
在汴京驻扎重兵,只需要防守一处,而在长城边境设置军事重镇,却得设置很多个,需要驻扎的兵力也远胜于汴京,对于粮食等方面的需求会更大,百姓的负担也会因此而更重。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长城沿线所有军镇的粮食从哪儿来?
江南也好,登州榷场也罢,无论从哪儿往长城沿线的军镇输送粮食,都必须先经由海运或者漕运,把粮食运送到北平附近,然后再从北平分别送往诸多军镇。
走海路的话,从后世的天津港到北平,再从北平送到军镇卫所,在蒸汽机车没能开始运营之前,在铁路没有铺好之前,沿途的消耗会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而要走漕运,就必须要疏通运河,同时还要使用大量的漕工,要因此而增设河道衙门,而且从北平到军镇这段路上的消耗也无可避免。
而更更要命的,却是北平只有北边儿有长城可为倚仗,不仅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没有可靠屏障,甚至东南方向还必须要考虑到海上的威胁。
总之,选择北平做为新的都城,同样不是什么好主意,甚至都不如选择长安更靠谱一些。
李善长越想越是头疼,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后脑勺。
然而有个叫白舌的堕落文人曾经说过,世间的所有事情,向来是越怕什么便会越来什么,担忧大抵是无用的。
就在李善长暗自担忧时,朱皇帝却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面:“善长先生,青田先生,你们觉得北平如何?”
李善长向着朱皇帝拱手拜道:“上位,臣不说北平如何,只问上位一个问题——倘若上位属意北平,则打算用几年时间来营造新都?”
朱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斟酌一番后说道:“二十年。”
修都城可以快,也可以慢。
像应天府的修建周期,工部规划的时间是三十年,预计需要用到三十万民夫青壮,年年修,月月修,慢悠悠的修,该管饭的管饭,该给工钱的给工钱,受伤了给治,生病了给医,既不能耽误农时,也得让人有轮换回家的周期。
像大兴(即隋炀帝所修长安)城,前后的修建时间只有十个月,每月役丁二百万,结果就是“每月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车相望于道。”
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北平你是打算慢慢修,还是快点儿修?
想慢慢修,就不能急着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