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神将正从烟尘中腾跃而起。
他孤身一人,如白日中闪出的剑光,在尸山血海之间辟开通路。
他没有军队,没有同袍,只提一剑,在两军中央狂扫。
身后是累累尸骨,前方是层叠敌阵。
他双目清冷,动作精准,每一次挥斩都带走一条敌将性命。
他曾踏火河,曾穿雷狱,他的长发早已被血染红,衣衫破烂不堪,却依旧白得刺眼。
他将一位位魔侯逼退,甚至曾一剑斩断魔主副翼。
李辰安屏住呼吸,看着那人——那双眼眸和自己一模一样,连那神情之中的那种彻底的“无退意”,也和自己重合。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另一个自己,或只是幻境制造出的倒影。
可那人,像极了自己真正的灵魂。
“他是你。”
耳边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
李辰安猛然回头。
身后,虚空中裂出一道口子,一位戴面具的男子缓缓而来,披着黑袍,袍角破损,仿佛刚经历一场天崩地裂。
“或者说——那才是本该死在神遗之地的你。”
“而你,是被救下的那个。”
李辰安心跳如擂,声音艰涩,“你是谁?”
“引路人。”
“谁派你来?”
“你派我来。”
话落,那男子化作灰烬。
幻境再度翻涌。
李辰安跌入更深层——
他看见自己跪在悬空的神殿中,面前是三尊天像。
一道声音在他脑海炸开:
“你既非本界子民,如何担当此界之主?”
“你既遗忘身世,如何守万灵正义?”
他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
他举剑想挣脱,却发现身体被锁在原地。
白衣神将那一剑横空——
猛地,李辰安惊醒。
他仿佛从海底冲出,一口气灌入肺腑,浑身汗水湿透。
高塔震动仍在持续,四周光流化为狂涌的利刃,撕扯着空间。
“够了!”
李辰安一声爆喝,左手五指一握,猛地轰击自己胸口。
将他周身所有幻象烧尽。
整个神遗之地一震,幻境破裂如同水面破开一轮天日。
他跌坐在地,浑身痛楚如万针扎骨,但眼神清明。
他,走出幻境了。
他知道真相不止于此。
可他已踏出第一步。
他抬头看着那座塔,塔顶不再有光。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台阶,浮空而现。
他站起身,嘴角浮现一丝血迹,又将之抹去。
“继续。”
李辰安迈步登塔。
刚踏上第三阶,一阵颤抖自脚底传来,仿佛整座塔楼瞬间失去支撑。
随即,一股无法描述的压力骤然从天而降,砸入他头顶。
那力量无声无形,却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
李辰安踉跄一退,膝盖狠狠撞在台阶上,额头冷汗涔涔,嘴角血迹再度漫出。
那不是来自某一族、某一种术道的力量。
它既吞噬,又压迫,如同天地初开时混乱的源核,融合了不同维度的对立与统一。
像是神的清洗,又像是魔的侵蚀。
它从塔顶冲击而下,一息间,天与地都仿佛被它碾为纸屑。
李辰安抬头,眼前不再是阶梯,而是一个无底深渊。
他看见一道灰影从深渊中冲出。
那是一团不规则的存在,像血,又像影,有时似人,有时似兽,在跳动间诞生,又在挣扎中毁灭。
“滚!!!”
李辰安低声怒吼,全身血气翻腾,试图强行驱逐。
但那股力量毫不停顿,带着某种神圣意志的余烬直接冲进他体内。
李辰安丹田剧痛,识海爆裂,那些藏于记忆最深处的恐惧被一层层剥开,往昔片段如利刃划破内心屏障。
“你不该存在。”
“你是错位之人。”
“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对天地秩序的亵渎。”
“不属于这个天道,必被其吞噬。”
每一个念头都像锥子在他脑中撬动,他无法阻止思维的崩塌。
他的心神剧震,目光开始失焦。
身前,那力量越逼越近。
李辰安感觉到死亡正用冰冷的舌头舔舐着自己的骨髓。
他已无力挥剑,也无力开口,只能被定在塔阶之上,任那压迫逐步碾碎他的意志。
忽然,一点金光,于他心口凝现。
金光落地。
轰——!
那一团混乱之力被狠狠一震。
李辰安也随之被震出三丈,撞在塔壁,鲜血狂喷。
可他没死。
他活着。
他还在。
他缓缓起身,身形摇晃。
“我不是神。”
他声音嘶哑。
“我不是魔。”
他脚步坚定。
“我是谁,由我来决定。”
他一步步逆着那力量走去,双瞳之中映出火焰与决绝。
“生不由天,死不求命。”
“谁挡我,谁灭。”
话落,体内气息轰然引爆。
他提剑而起,直斩塔顶。
那股力量终于动容。
李辰安的剑气撕开层层压迫,竟在那混乱中心劈出一道缝隙。
他冲入其中,剑气护身,血染长阶,生死未卜。
——可他没有退。
因为他要登顶。
因为,他要回家。
……
撕裂的缝隙之中,满是坠落的光屑和不断蠕动的灰影,那些存在像是正在哀嚎的诞灵,在时间的深处无声挣扎,想要拉扯一切下坠。李辰安的身影仿佛烈焰中的孤松,披着破碎剑光强行穿梭。
他的神魂早已伤痕累累,每一次心跳都是雷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筋脉的断裂之音。
可他仍提着剑,仍走在那不该有人走的路上。
这一刻,塔顶骤变。
一道深紫的光芒从天而降,宛如最后审判,在时间长河中凝为一指,直压而下。
李辰安抬头,却只能望见光芒之中的一道虚影,高高在上,居于九天之巅,俯视如蝼蚁。
那虚影之中,不断传出声音:
“命运已书,何需挣扎?”
“你,是错误。”
“你,是累赘。”
“你……该死。”
李辰安嘴角鲜血再涌,识海之中,无数的自己在灰烬中咆哮、崩塌、湮灭。
他的意志已近崩临边缘。
……
就在此时——
轰!!!
一道恐怖的斩击猛地自李辰安体内爆发!
不,是——魔刀!!!
沉寂已久的魔刀在此刻暴躁地挣脱了一切,再度苏醒,锋芒划破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仿佛在回应天地的不公。
刀光如夜,从塔底直冲塔顶!
随即,一道瘦小的身影自刀锋中飞出。
那是个黑裙小女孩。
她静静飘浮于半空,冰冷的双眸如秋水封冰,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精致如瓷娃娃般的绝美脸蛋无情无绪。
她黑发披肩,赤足踩空,一股无法描述的森冷气息自她周身缓缓扩散。
所有压迫于李辰安神魂之上的存在——静止了。
“我来了。”她说。
声音不大,却如九幽地府在呢喃,又似天宫之上在低语。
那虚影的威压轰然下沉,却在她一抬手之间——崩碎。
“滚!”
黑裙少女话语未落,虚空竟直接裂开!!!
那俯瞰九天的虚影在她面前如同土狗,哀鸣倒退,瞬间被黑暗吞没,彻底化为飞灰。
李辰安望着少女,喉间滚动,却发不出一句话。
那不是恐惧,而是情绪太多,化不开。
那日众神大战,救下他之后,魔刀破损。
李辰安就在没见过她。
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可最后只说出了一句。
“你回来了?”李辰安低声问。
黑裙少女没有答话,她只是转过头,眸光淡淡扫过他那已伤痕累累的身体,然后缓缓走来,手掌落在他心口上。
温热,如幼鸟贴靠心脏。
“别死。”她说。
接着,她右手朝空中一划。
整座浮空天塔,陡然变色。
……
刹那间,时间与空间失控。
塔顶,深渊翻腾,似有某种真正的天级生物在凝视。
那东西,比虚影更恐怖,比之前所有出现的敌人加起来还要压迫。
它没有名字,也无法描述,只能称之为:源界遗祸。
这是神遗之地中,最深处的禁忌。
不属于任何时代,也不属于任何意志。
它代表的,是毁灭的本质。
“退。”黑裙少女皱眉。
她那光洁的额头浮现一道浅浅的裂纹,周身的黑裙被压力绞成丝线,风如狂啸,她却一动不动。
“你挡不住它。”李辰安咬牙。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露出一点很淡很淡的笑意。
“你也挡不住。”
“所以我挡。”
话音落下,她身影化作无数道黑芒,像是千亿柄魔刀齐齐朝天冲击!
那源界遗祸震动——
终于动了。
它探出一只似有非有的巨爪,如混沌开裂,掀起无数空间碎片,一抓便将所有黑芒吞入。
轰!!!
天空塌陷,塔顶湮灭。
黑裙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一切归于寂静。
只留下李辰安,静静地站在碎塔之下,手中紧握着那柄不再震动的魔刀。
……
“你又救我一次。”
他跪在残骸之中,咬牙站起,浑身是血。
天幕中,那源界遗祸的力量未消,正在一点点凝聚形体。
这一次,它要将李辰安也吞下。
但李辰安没有退。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左手撑地,右手紧握刀柄。
眼眸燃起金色。
“她能赌命,为我挡前。”
“我——也该为她,再赌一次。”
他一步步走向塔心。
那里,是源界遗祸正在凝聚的核心。
他的背脊笔直,像是一杆战旗。
全身骨骼不断发出爆裂的声音,血液翻涌如江潮。
“神不容我,我便灭神。”
“魔欲侵我,我便斩魔。”
“天地若无我位——”
“我便亲手,把这天撕个口子!!!”
话音落下,李辰安手中碧落黄泉剑,化为一道逆命光辉冲天而起!
那一刻,李辰安斩出这一生最强一剑——
这一剑,不问因果,不负来路。
只为——杀前路一切挡道者!
……
剑落,天碎,遗祸断,魔啸止。
塔心崩塌,虚空倒灌。
整个神遗之地,沉寂一息——
继而,风雷复苏,万灵俯首!
李辰安单膝跪地,长剑斜插于地,头顶是漫天血云。
他缓缓抬头。
“我,李辰安。”
“今日登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