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你还好吗?(你喜欢我这么称呼你吗?我想这么称呼你。)
你很忙吗?你收到我之前寄给你的两封信了吗?我希望你没有收到。这样,我就能接受你没有给我回信了。
我现在坐在一个咖啡厅里给你写信。刚开的,可惜你没来得及凑热闹。一种泛着黑、有些苦的饮品,喝第一口的时候,感到难以下咽、难以接受,这让我想起刚来b市时,你喂我喝的那口豆汁儿,我毫不设防地喝下了,后来没再喝过一口。
现在,在咖啡厅里,我却想起了那口豆汁儿,那个调皮的你,捉弄我的可恶样子。
现在的你,在捉弄着谁呢?
又或者被谁捉弄呢?
会不会像当初丢开我一人离开的时候那样,很快有了新的朋友,然后还会写信跟我“炫耀”?那封信我还留着呢。
可,现在连封“炫耀”的信都没有哦。
说到这,我跟你分享一个新的发现。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枕过的那个枕头吗?那个枕头我最近又拿出来用了,枕面上有几块深深的污渍。一块是你有次睡觉前偷吃东西没擦嘴巴留下的、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油污,另两块是我在你离开后,独自睡在那张大大的床上,哭着留下的泪痕,居然也洗不掉。哦,我想说的是,那个枕头,如果挤一挤,还是可以用的。不信,下次见面,一起试试?
秋天了,我们卧室外面又开始有怪鸟叫了。一到了晚上十点就准时开始叫。少了你和柳荷,卧室变得好安静,安静地我可以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天气变冷了,我的呼吸也有点冰,因为害怕怪鸟的叫声,心跳变得有点快。我用夜壶了。夜壶很方便,不用跑到有点远的茅房(我一个人也不敢去)。
原来一个人享用一间卧室是这样的感觉,很空旷。
前不久,我们给老师过教师节了,这是全国第一个教师节。你没在,班主任李老师总是提起你,说,你在的时候觉着你吵,你走了,觉得课堂上都少了点儿灵气。我觉得他说得真对。
隔壁班有一个女同学来找你,得知你以后都不来上课了,当着我们班所有同学的面就哭了。你什么时候跟这个女同学这么熟了?你都没有跟我说过。她还跟我要你的通信地址,我没给。
你不在,我的时间突然间空出来一大把。课休时、午休时、放学后、吃完晚饭后…原来,你以前占据了我这么多时间,我却到现在才发现。
我拼命找事情做,想把这些空出来的时间填满。我泡在书店里看书,我陪陆珊珊看电影,我帮班主任批改作业,我帮妈妈做饭,我给爸爸打电话,我陪大娘说话…却怎么都有时间空出来。
你怎么做到轻易填满我的时间的?能写信告诉我吗?
我收到柳荷写的信了,她跟赵奕已经读高一了,成为了同班同学,还跟我说,她们迷上了一个叫“计算机”的东西,可以联网、看到很多资讯。我脑子里想的是,你肯定也会喜欢这个计算机的。
真得好奇怪,你喜欢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喜欢。但我却不讨厌你。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从来都没!
好啦,不知道这封信你什么时候能看到,又什么时候会给我回信。
我希望你能看得懂我在说什么。
盼回复!
你的子钦,1985年9月28日。
把这封信塞进信封里,封上口,贴上邮票,子钦轻轻嘬着已经微凉的咖啡,在咖啡杯的杯沿留下嘴唇形状的印记。
她心里有些忐忑,她还在犹豫最后的落款。
你的子钦。是不是不应该写上“你的”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过于暧昧了。
西。又何尝不暧昧呢。
一个字的亲密,是那样烫嘴。
下次见到她,我一定要这么叫。
可是,下次是什么时候呢?三个月了。
居然是这样的心境。
西,我想你了。
你呢?想我吗?你知道我在想你么?你知道,我内心有多煎熬吗?
三个月!才三个月!
还有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将如何度过?!
韩子钦的味蕾被苦涩填满,却仍然无法分散内心的思念泛滥开来,给她带来的折磨。
原来这就是喜欢。
原来这就是离别。
原来这就是我的初恋。
一个人独自开始的初恋,或者叫,暗恋。
只盼,我所有的心思都能被解读,只盼,我所有的等待都不被辜负。
重重叹了一口气,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把东西收拾干净,放进了书包里。
要自己背书包了。
大骗子,还说一直给我背书包!
走出咖啡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邮局的时候,把书包的信取出来,咬了咬嘴唇,塞进了信箱中。
伴着一声轻微的噗声,信落到了信箱的底部,再也无法取出来,无法后悔,无法划掉“你的”那两个字。
西,你的子钦。
暧昧啊暧昧。
从头到尾的暧昧。
想起了大娘交代的话:“子钦啊,我希望你能够先把这份心思藏起来。你知道,西西学习有些吃力,再分心的话,未来的路就更难走了。而且,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的亲昵呢,小的时候很难分辨得很清楚,需要时间的检验。”
时间的检验。
子钦感到有些脸热。
时间能不能检验她不知道。
这次突如其来的分别,的确替她检验出来了。
喜欢她。喜欢到保守的心已经没法藏起来了。
喜欢到,连那口难喝的豆汁儿,时隔数年,都借助咖啡还魂了,占据了她的思维。
对不起,大娘,我,真得好喜欢她。
又叹了口气,身子靠在绿色邮筒旁边的电线杆上,静静地等着。
每天晚上六点,邮差大叔会来取信件。
子钦想看着邮差大叔把信件取走,她想亲眼看着这封信起航,从心海的此岸飞向彼岸。
叮铃铃…
打开邮筒,把所有的信件放进了绿色的袋子里,然后,关上了邮筒,离开了。
子钦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
这下,彻底没法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