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目光并非直白的审视，倒像某种蛰伏在暗河深处的生物，用湿润冰冷的触须一寸寸丈量她的轮廓。
像一根冰锥顺着脊椎缓缓刺入。
它好像在说……你长大了……
云昭不知为何读懂了它的表达，六岁时的本能记忆让她整个身躯僵住。
小青鸟突然变得很暴躁，径直跳到谢途的脑袋上四处张望。
巴掌大的身影刹那间变得透明，忽大忽小闪烁个不停。
【啊，我见过它！好想杀了它！】
记忆袭来。
五岁正是知事又懵懂的年纪。
庄园城堡内，保姆机器人伺候着她洗漱，然后抱着她下楼吃早饭。
宽敞的大厅里堆满各式各样的玩具。
电视上，每天雷打不动地重复播放爸爸留下的视频。
小云昭看着看着，在那天莫名闹起了脾气，不肯好好吃饭，闹着要出去找爸爸。
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一群机器人生活在这里。
保姆机器人教习的画册上，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和自己的好朋友，为什么她没有？
“我要去找爸爸！”
小云昭愤怒地开口，她拒绝保姆机器人的喂食，招呼小青鸟离家出走。
保姆机器人没有阻止她的权限，无法走到设定之外的地方，只会一遍又一遍的机械重复，“根据婴幼儿喂养手册，您不能出去，九点您要上文化课，十点您可以进入游乐园游玩……”
小云昭充耳不闻，扬起下巴让保姆机器人给她拿鞋子。
然后，她将保姆机器人们全部骗进地下室，锁门，扔钥匙一气呵成。
小云昭带着小青鸟，开着她的玩具小汽车，第一次跑出云诀留下的屏障。
她看到了什么？
五岁的孩子不太会记事，记忆十分模糊。
但当时的场景，还是给小云昭留下了深刻印象。
天空之上，有一只巨大血红的眼睛，暗红色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虹膜上盘踞着无数扭动的黑色血管，像腐烂果实里钻出的蛆虫。
她只是仰头看了一眼，便没有了之后记忆。
再醒来时，人已回到庄园城堡。
小青鸟依稀记得，送她回来的是个女人……
“回神！”
谢途猛地拍了下云昭的背，语气有些担忧，“它在影响你？”
云昭经他这么一拍，思绪被拉回了现实。
过了几秒，她高冷地回了个“嗯”。
谢途意识到她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小青鸟整个身躯呈现透明状，浑身散发着杀意。
但现在他没法停下来。
风声从耳边刮过，谢途的奔跑速度极快。
带着恶意的黑暗已经侵蚀了半边天，四周的建筑正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变幻。
刚才还绿绿葱葱的玉米苗，眨眼间长成奇形怪状的参天大树，细长的枝丫布满血管般的藤蔓，抽向极速奔跑的人群。
谢途抱着人敏捷地躲过袭击，只躲避不攻击。
“帮我看看，后面的人都跟上来了没？”他在分散她的注意力，给她找了点事做。
云昭听话地转过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开始数身后奔跑的人数。
这让谢途松了口气。
“小心躲避！”
江牧手提双刀，躲避之余，回身利落地斩断根茎，浓烈刺鼻的气味涌出。
他的声音淹没在植物爆裂的噼啪声里。
十四名哨兵挡住袭击，努力不让自己掉队，紧紧咬在谢途身后。
他们背后，整片玉米地已经扭曲成活着的荆棘森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
刺目的车灯划破雾气，装甲车如同钢铁巨兽般冲出，以碾压的姿态停在前方。
“快上车！”伏姲从车窗探出身子大喊。
上方的枝丫乱舞，水麒麟一个闪现出来，嗷呜一口咬住想要卷起装甲车的枝干。
【呜，好难吃……】
与此同时，伏姲立刻伸手去触摸钥匙。
四号污染区尚未被完全吞并，钥匙仍有用。
白色的光晕快速出现，紧接着，无数畸变种的嚎叫传来。
污染区发生暴动。
远处的山峦已被海市蜃楼般的建筑占据，乌压压一片的怪物，如洪水般争先恐后朝着装甲车的方向涌来。
夏明昂一个急刹停在装甲车旁。
作为开路者，他与江牧一直在遭受攻击，此时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精心打理的亚麻色短发，乱得像被台风掀过的鸟窝，额前几撮刘海还滑稽地翘着，活像插了几根天线。
“老子的作战风衣啊……”
夏明昂抹了把脸，无语地看着破了个口子的作战服。
镶着碎钻的耳钉在硝烟里倔强地闪了闪，可惜配合着他被炸成破布条的战术腰封，活像刚从奢侈品店抢劫失败的暴徒。
江牧紧跟着赶到，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径直钻入车内休息。
四周群魔乱舞，凭空出现许多变异植物，表皮皲裂，数百根裹着黏液的黑色藤蔓破土而出，如巨蟒般缠向车身。
枝干长出黑色树叶，那些叶片边缘迅速硬化，锯齿状的脉络突起，像无数把锋利的骨锯在风中“咔咔”开合。
若是被击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他妈是植物？！”夏明昂一脚踹开缠过来的藤须，那东西断口处竟渗出猩红的汁液，像血一样溅在他的战靴上。
他嫌恶地甩腿，“草！”
赑屃和白矖兽先后出现，和水麒麟一道挡在车前。
水麒麟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已经挨了几鞭子，嘴里嗷嗷叫，眼泪大颗大颗掉，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赑屃不动如山，锋利的叶片打在赑屃的壳上，跟挠痒痒似得不痛不痒。
倒是白矖兽，出来不过两秒身影却突然消失不见，——被江牧又强制收了回去。
几只S级都在，不差孩子一个。
外面太危险，看着都疼，防御还是交给血厚的赑屃吧。
一分钟后。
谢途终于带着所有人赶到。
不到两百米距离，他们走得异常艰难。
刚才两名哨兵被藤蔓缠住，谢途返回去救人耽误了些时间。
“上车！”谢途将云昭保护得很好，她毫发无损地上了车。
谢途没有跟进来，转身和夏明昂去接应两名受伤的哨兵。
云昭坐进车内，神情冷淡地瞥了眼正在喝水的江牧。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的冷光映在她脸上，衬得那双黑眸愈发幽深。
云昭感受着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窥探，那些视线像细密的蛛网，黏腻地缠上来。
——“你还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