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和顺越说越激动，拉着林不凡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从木雕昔日的辉煌讲到如今的落寞，从徒弟们的不理解讲到自己对这门手艺的担忧与不舍，从对徒弟们离去的愤怒到理解。说到动情处，老人家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最后终于不胜酒力，头一歪，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而不知何时，小院的厨房门口和窗外，已经悄悄围拢了一群人——许红豆、陈南星、娜娜、胡有鱼、马丘山，甚至连大麦都怯生生的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显然都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见谢和顺醉倒，众人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娜娜看着伏在桌上、鬓角花白的谢师傅，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轻声叹道：“谢师傅……也挺不容易的。守了这门手艺一辈子，眼看着它慢慢没人关注了，心里肯定很难受。”
陈南星也点头附和，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是啊，感觉他好可怜……就像个……像个守着空巢的老燕子，盼着小燕子们能回来，可小燕子却都飞走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许红豆摇了摇头，语气理性而平和：“那些学徒也要生活，要养家糊口。现在木雕这东西，确实欣赏的人少了，市场也小了。光靠情怀和热爱，填不饱肚子。他们选择出去打工，多赚点钱，改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没办法的事。”
胡有鱼一边拨弄着桌上的花生米，一边接口道：“红豆说得在理。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啊。谢师傅这木雕坊，我看生意也确实清淡。让年轻人一辈子困在这里，拿着微薄的收入，确实有点……不现实。人家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寻找更好的机会，无可厚非。”
大麦一直怯生生地躲在娜娜身后，此时却小声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坚持：“谢师傅这样……这算不算是……一种欺骗呢？用这种虚假的繁荣信号去留住那些学徒，是不是……不太对？”
马丘山站在厨房门口，手中缓缓捻动着念珠，目光扫过醉倒的谢和顺，又看了看争论的众人，悠悠开口，声音平和：“红尘万丈，各有其苦，亦各有其执。谢师傅放不下的是传承之重，是浸透一生的匠心；学徒们放不下的是生计之迫，是现实生活的重量。难分对错，皆是立场使然。强留缘浅，强逐缘尽，顺其自然，或许方是解脱之道。”
紧接着，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该如何解决木雕坊的困境，从市场规律谈到情怀坚守，从现实压力聊到文化传承，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不少想法——
有人说可以搞网络宣传，开直播雕刻；有人说应该开发更符合现代审美的文创产品；还有人建议和政府合作，申请非遗保护……
但每一个方案提出来，很快就被其他人找出其中的难点或不可行之处，不是缺乏持续投入，就是见效太慢，或者不适合谢师傅这样固守传统的老匠人。
讨论来讨论去，绕了一大圈，也没能得出一个大家都觉得切实可行、立竿见影的好办法。
就在气氛有些沉闷，众人眉头紧锁之际，陈南星一扭头，却发现林不凡不知何时已经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小碟花生米，正吃得津津有味，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容，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乐在其中的看戏模样。
陈南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推了林不凡一把：“喂！林不凡！我们都在这急得团团转，你倒好，在这儿看热闹是吧？看你笑得那么贼，是不是有什么鬼点子了？有就快说！”
林不凡被推得晃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你们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嘚瑟表情。
“办法？那必须有啊！不仅得有，而且还得是治本的好办法！”林不凡挺直腰板，双手叉腰，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醉倒的谢师傅身上，语气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自信爆棚：“你们刚才说的那些，什么网络宣传、文创产品，都太慢！太普通！治标不治本！想要让木雕这门手艺起死回生，重现辉煌，甚至超越历史，关键靠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享受了一下众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才猛地一挥手，声音拔高：“靠的是名人效应！顶级的名人效应！你们想想，历史上多少行业、多少东西，就是因为一个顶级名人的青睐，直接就原地起飞，火遍大江南北，甚至影响后世几百年！”
林不凡越说越激动，开始手舞足蹈地举例：
“远的咱们不说，就说这蹴鞠！宋朝那会儿，为什么能那么火？全民热爱！还不是因为有个高俅高太尉！人家那是踢球踢出来的官位，是当时的顶级球星，蹴鞠界的GoAt！他一带货，哦不，他一带头，这蹴鞠能不火吗？可后来呢？他一没，好家伙，华夏足球……啊不是，是华夏蹴鞠，直接就沉寂了多少年？我看八百年都不止！这就是顶级名人的影响力！
再比如说那荔枝！凭什么会有一骑红尘妃子笑？还不是因为杨贵妃喜欢？她可是当时的顶流中的顶流，时尚风向标！她这一喜欢，得，荔枝的身价直接飙升，快马加鞭不远千里送过来，劳民伤财都在所不惜！这就是顶级名人的带货能力！
还有那……那什么……对，书法！王羲之写了个《兰亭序》，书圣名头一挂，后世多少人模仿？多少人追捧？直接奠定了行书的地位！他要是当初去卖猪肉，我估计那猪肉都能卖出黄金价，还能开创个王氏刀法流派出来！”
林不凡唾沫横飞，眼睛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木雕行业光明的未来：“所以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缺少一个像我这样的、有巨大影响力、有超凡魅力的顶级名人来引领风潮！
等我！
等我把谢师傅这手木雕绝活学到手，融会贯通，再结合我自身的艺术修养和独到见解，雕出那么几件惊世骇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品！到时候，我再稍微那么一展示，一宣传，利用一下我自身的名气和人脉……”
林不凡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全世界的姿势，语气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你们就看着吧！到那时，什么巴黎卢浮宫、纽约大都会，都得排着队来请我的作品去展览！什么国际顶级时尚品牌，都得求着跟我搞联名，把木雕元素融入他们的设计！全世界的富豪、收藏家，都会为了一件我亲手雕刻的木雕作品而豪掷千金！木雕，将不再是偏远山村的手艺，而是全球艺术界追捧的宠儿！是身份和品味的象征！
到了那时候，谢师傅这木雕坊，门槛都得被踏破！想来当学徒？那得经过层层选拔，比考公务员还难！工资？那不得月薪过万起步？年底分红拿到手软！这云苗村，直接就靠木雕产业带动，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着名的艺术村、旅游胜地！Gdp翻个十几二十番，那都是小意思！”
林不凡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语气铿锵有力，仿佛在宣布一个必将实现的事实：“所以，拯救木雕行业，让它再次伟大的关键，就在于一个人——那就是我林不凡！只要我学成了，出名了，这行业想不火都难！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应该是一人成名，行业复兴！”
林不凡慷慨激昂地说完，双手叉腰，微微仰着头，脸上挂着“快来膜拜我”的期待笑容，等着看众人被他的“宏图大计”所震撼，然后纷纷上前表示钦佩和支持。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厨房里的几个人——许红豆、陈南星、娜娜、胡有鱼、马丘山，甚至连大麦，都只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中充满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然后，胡有鱼率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站起身：“哎呀，这都几点了？光顾着听故事了，困了困了，明天还得去酒吧试新歌呢，我得回去睡了。”
娜娜立刻接口，也站了起来，还顺手拉了拉旁边的大麦：“是啊，太晚了，明天小馆早上还要进货，得早起。大麦，咱们也回去吧。”
许红豆轻轻拍了拍陈南星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南星，走了，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聊。”
陈南星看了看一脸懵逼的林不凡，又看了看纷纷起身的众人，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也顺从地站了起来：“哦……好。”
马丘山则是一言不发，只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仿佛看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捻着念珠，转身就飘然而去，脚步那叫一个稳当。
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刚才还围了一圈人的厨房，瞬间就变得空荡荡荡，只剩下林不凡一个人站在原地，还有那个依旧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谢和顺。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林不凡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丝。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着脖子，看着众人消失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不是……哎？你们……这就走了？”林不凡下意识地朝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有些突兀：“喂！回来啊！别走啊！你们……你们好歹发表点看法啊？喂！”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隐约的虫鸣，以及谢和顺均匀的鼾声。
林不凡张了张嘴，看着瞬间空荡的四周，又低头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谢和顺，脸上那点期待彻底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划落空的郁闷和哭笑不得。
“搞什么啊……我这番高论难道不精彩吗？不应该掌声雷动吗？”他小声嘟囔着，郁闷地踢了踢脚边的小马扎。
郁闷归郁闷，眼前还有个更大的麻烦——这位醉倒的谢师傅该怎么办？
他连谢和顺家住哪儿都不知道！
林不凡试图推了推谢和顺：“谢师傅？谢师傅？醒醒，该回家了！”
回应他的只有更响亮的鼾声。
林不凡无奈地叹了口气，叉着腰在厨房里转了两圈，最终认命地掏出手机：“得，还得找咱们的村草小太阳。”
他拨通了谢之遥的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没过多久，谢之遥就赶了过来。他看到趴在桌上的叔叔，也是哭笑不得，跟林不凡道了声谢，便熟练地搀扶起谢和顺，离开了小院。
……
次日清晨，在陈南星的准时催促下，林不凡终于是准时出现在了木雕坊。
阳光透过木窗棂洒进来，空气中的木屑仿佛都在发光。谢和顺已经在那里打磨着一块木料了，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动作也比平时慢了些。看到林不凡进来，他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干咳了一声，含糊地打了声招呼：“来了？”
两个小徒弟也在一旁，偷偷瞄着林不凡，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林不凡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微妙的氛围，脸上挂着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几步就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搂住了谢和顺的肩膀，动作亲昵得仿佛多年老友。
“老谢！早上好啊！”林不凡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精神头不错嘛！看来昨晚休息得挺好？”
谢和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勾肩搭背弄得身体一僵，手里的刻刀差点没拿稳，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支吾道：“还……还行……”
“还行就行！”林不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凑近了些，压低了一点声音，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的笑容：“老谢啊，昨天晚上的事儿……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