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要并未在最显赫的位置,他乘坐着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混在高级官员的车队之中。车窗的帘子掀开一道缝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绵延的队伍,扫过远处层叠的山峦,最终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遥远的骊山方向。
“神秘易小川……鱼饵已下,重兵已发。”高要心中默念,手指在车窗边缘轻轻敲击着,“骊山的风,该起了吧?本相就在这‘巨龙’的腹中,等着看你这条潜龙,如何被逼出深渊,自投罗网!”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迁都的队伍,载着长生的诱惑和一个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踏上了重返权力巅峰中心——咸阳的漫漫长路。而骊山脚下,五万大军和二牛率领的青衣社精锐,正如同张开巨口的猛兽,悄然潜伏,只待那宿命中的猎物出现。一场围绕着天星、信息差和未来命运的惊心博弈,马上就要开始了,
相比于高要轻车简从、快马加鞭的疾行,他后方家眷的队伍则显得格外臃肿而缓慢。这支由高要心腹将领王离亲自护卫的庞大队伍,不仅载着高要的几位夫人和年幼的子女,还有随行的仆役、护卫、奶娘、医官以及必不可少的辎重车辆。孩童的嬉闹声、女眷的交谈声、车马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与高要那边的肃杀疾驰形成了鲜明对比。
队伍行进的速度被无形地拖慢了。孩童体力不济,需要时常停下休息、喂食;女眷们乘坐的马车虽已力求舒适,但长途颠簸依旧让人疲惫不堪,需下车活动筋骨;庞大的后勤补给更是沉重负担,人吃马嚼,每日光是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就要耗费大量时间。
即便行走在朝廷近年大力修缮的官道上,这支队伍也快不起来,十日的路程,才堪堪踏入洞庭郡的地界。
对于身处其中的高要本人而言,这缓慢的旅程却成了一段难得的闲暇。暂时远离了朝堂的波谲云诡和军旅的肃杀紧张,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每日,他会在途中风景尚可处,勒令车队暂停,亲自带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们下车“放风”。看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打滚,听夫人们指点着远处山水说笑,甚至学着辨认路边的野花野草,高要脸上难得露出了纯粹属于父亲和丈夫的轻松笑容。这短暂的、脱离了权力中心的时光,对他而言,竟成了一种奢侈的“忙里偷闲”,一种别样的“散心”。
车厢内,则是他消磨时间的另一片天地。棋枰常设,对手往往是随行的谋臣萧何。高要兴致勃勃,落子如飞,气势十足。萧何则沉稳应对,步步为营。结果,几乎是注定的——高要十局九输,偶尔赢的那一局,多半也是靠着他突然的“悔棋”、“偷子”或者耍赖般的“重新布局”才勉强得逞。
“王上,何必呢?”又一次被高要硬拉着对弈,眼看对方一条大龙又要被自己无声无息地困死,萧何捻着胡须,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不许臣放水,又非要拉着臣手谈,关键是……王上您的棋艺,”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最终还是选择直言,“这数日下来,似乎……未见精进啊。” 萧何的眼神里充满了“您何必自取其辱”的意味。
高要正盯着棋盘苦思冥想,闻言头也不抬,手指敲着棋盘边缘,强词夺理道:“萧何,你懂什么?下棋嘛,下的是个意境,图的是个乐子!输赢?那都是次要的!”
高要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在围棋一道上不仅天赋缺缺,而且进步缓慢的事实,完美诠释了何为“又菜又爱玩”。萧何看着他嘴硬的样子,只得摇头苦笑,继续陪这位“棋瘾大、棋品差、棋艺更差”的主公消磨时光。
车厢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窗外辚辚的车轮声。就在萧何以为这局又将毫无悬念地结束时,高要捏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目光却似乎穿透了纵横交错的纹枰,投向了一个更幽深的地方。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却低沉了几分,先前那份“图乐子”的轻松荡然无存:
“对了,”高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棋子上摩挲着,“南郡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萧何执白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地将棋子落在预定位置。他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无奈的笑意瞬间敛去,变得如同深潭般平静幽邃。他自然明白高要问的是什么——那个关于让公子高“死得合情合理”的计划。
“王上放心,”萧何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车厢内的两人能听见,“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意外’的引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触发。
负责执行的人选,也是吴参麾下的一名参将,人数刚刚好有五百人,足以成事。相关的‘见证者’和后续的‘调查者’,也已打点妥当,确保最终的消息会以南郡的口传遍整个天下,只会指向一场令人扼腕的……人祸,但绝不会牵连到王上分毫。”
萧何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只有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极淡的锐利,泄露了此事的分量。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公子高身边的人还需要仔细安排一番。最后的收网,需得极其自然,且要快,不能给他任何反应或留下后患的机会。臣建议,待我们抵达洞庭郡治所,安顿下来,消息渠道更为畅通时,再发出最终指令,确保万无一失。”
高要听着,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仿佛在思考下一步棋。但萧何知道,主公的心思早已不在黑白之间。他缓缓将手中的黑子落下,位置却并非最优解,甚至有些自乱阵脚。他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嗯。你盯着。务必……干净利落。寡人要的,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能接受,让天下也无话可说的‘意外’结局。此事,不容有失。”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因这简短的对话而骤然凝滞,先前那点悠闲的棋趣,瞬间被权力斗争的冰冷寒意所取代。窗外的孩童嬉笑声隐隐传来,更衬得车厢内的密议透着一股森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