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州小调有着特殊的拖腔,听起来就十分喜感,那“冤大头”几个字说不出的讽刺。
冤大头岑济听得咬牙切齿,低声咒骂,又生怕狱吏听到,只得溢出几个喉音,“北翼公主欺人太甚!北翼人欺人太甚!”
“那你还准备出去吗?”岑澈抱胸,靠在木栏上真诚发问。
“出!去!”岑济肺管子都在漏气。
外人总道天家富贵取之不尽,腰缠万贯,有用不完的银子,却不知他们这些皇子比那戏文里的破落户还窘迫三分。
他穷得想哭。
皇子们的宫中份例都有定数。他的封地今年又遭了旱灾,户部那群蠹虫竟扣了他三成例银。
他封地那几口盐井,早年就被老三以“修缮”之名占了去,现在是要不回来了。老三派来的盐课大使带着十二个佩刀盐丁,光护井的镖师就养了二百号人。
反正那几口井产的盐,八成归官仓,余下两成还得扣除炭火钱,落到他手里几乎没有。
他穷啊!不然他为何要跑来找老五助他成事?这五十万两,几乎掏空了他多年的私蓄,今年他手底下那些幕僚过年的赏银是别想有了。
岑济费劲地筹了银子交接清楚,直到第三日才从牢里出来。
仍是岑澈拿着公主印信去接他。
从牢里出来的时候,经过官府告示栏。从告示上得知,那姜忠信的义子姜树源因知情不报被收监,押往京城受审。
岑澈指着告示跟岑济说,“你看,公主铁面无私,要不是我捞你,你现在还出不来。”
岑济阴沉,不答话。
岑澈又道,“你是不是得感谢我?我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不忍你死在异国他……”
岑济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岑澈贱兮兮笑得凉薄,“亲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天家没有亲兄弟,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活你死。
岑济成了穷光蛋,愈发惦记北翼的金矿脉。
但他心知肚明,以现今这般不明不白的身份留在北翼,一不留神就会被莫名抓进牢房关起来。
到时身份不经查,又得被人坑,恐怕连最后翻盘的机会都会葬送。
岑济已经没有被坑的本钱,输不起任何筹码。他一直钻营不到搞银子的门路,全指望着封地那点微薄进项苦苦支撑。
他自恃墉帝长子身份,爱惜羽毛,素来注重名声体统,不愿落下任何话柄让御史台那些言官参奏弹劾。
当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来一趟北翼,搞脱了五十万两银子。
心疼,加肉疼,总之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岑济要回梁国了,临行之前,邀来岑澈在所住客栈的雅间喝酒。
他主要是想提醒岑澈,“北翼公主不似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她城府极深,据说北翼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出自她的手笔。”
岑澈喝酒,听着,没说话。
岑济也不知他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若不是为了金矿,他才懒得废话,“北翼以前什么样子?你打听一下就知道了。那会遇上宛国,屁都不敢放一个。才短短几年间……”
“那是因为有恒帝在北翼做驸马,得明德帝重用,还做了卫北大将军。”岑澈收起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神色有些寂寥,“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强。”
“他强在哪?他八岁就被逼宫,走投无路。”
岑澈悠悠看过去,“他八岁被逼宫,后来被你派废物精卫追杀,结果人家死了吗?不是他强,就是你的人太废。这还需要我再说一遍?”
当年他一得知死的是他四哥,活着的是恒帝,立刻就把消息告诉了大哥,就指望着他报仇呢。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人家不止活得好好的,竟然还娶了公主做了驸马生了儿女当了将军,真就是什么都没耽误啊。
他四哥,死得好惨……岑澈压下泪意,再一杯酒下肚。
又是这个话题,岑济气得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恒帝有皇家死士‘十二杀’护卫,所以才能从我派去的人手上逃脱。你说得对,我的人很废,被恒帝反杀。独独跑出来一个人,他怕完不成任务会死,编造了谎言来误导我。不止误导我,还误导了父皇,我已处决了这个人。”
岑澈掀眸,冷淡得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跑出来的人,也是恒帝故意漏给你的?目的就是要借他的口,告知你,他死了,别再派人扰他蛰伏。”
岑济怔愣。似乎是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性,莫名生起一种对恒帝刻在骨子里的后怕。
岑澈懒洋洋的,“其实你不必跟我解释得这般清楚。”
岑济摇摇头,压着胸口那点喷薄的怒火,“五弟,我是想告诉你,你在梁国势不占优,而我是赢面最大的那个,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岑澈嘴角逸出一丝凉薄,“我不占优,难道你就占优?你连银子都没有,拿什么成事?我凭什么信你?”
“幽州有个洛家,你可知?”岑济咬咬牙,不拿出点诚意笼不住这货。
岑澈半晌答他,“北翼驸马全名叫洛岑鸢。你说的是这个洛家吧?他明面上是洛家少主,也是洛家的当家人。”
岑济点头,“是,就是这个北翼幽州洛家。他们其实原也姓岑,是因为要到北翼来挖金矿,所以才改姓了洛。除此之外,他们还是守护皇族的隐世家族。”
“那他们守护恒帝,没错呀。”岑澈虽恨恒帝,但对于许多事是清醒的。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洛家是守护梁国正统皇室的隐世家族。
恒帝是正统,而他父皇墉帝哪怕在位十几年,到如今还是在坊间留下骂名,说他明不正言不顺。
岑济只得跟他掰碎了分析,“可恒帝已死,洛家如同没有根的浮萍。”
“并没有找到恒帝的尸体。”岑澈仍旧淡淡的,油盐不进,“我不信他死了。”
“那种地方掉下去,还有命?”岑济实在没忍住,恨不得掰开这蠢货的脑袋看看,到底里面装了什么,“听说明德帝派了许多人下去搜寻,都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