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发女人带着墨羽来到那巨兽脚下。
越是靠近,墨羽越能感受到这奇异巨兽身上散发出的古老而磅礴的气息。
巨兽似乎察觉到了她们的到来,那巨大的龙首微微转动,一双如同熔岩般的眼眸半睁开来。
仅仅是扫了她们一眼,便又兴致缺缺地闭上了。
巨兽对她们似乎并不感兴趣,但它每一次呼吸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惊人的热浪,十分灼热,吹得墨羽几乎睁不开眼睛。
白发女人对此却毫不在意,她悠然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朝着巨兽那巨大的鼻孔吐了一口淡青色的烟雾。
那烟雾袅袅娜娜,看似轻柔无力,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原本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巨兽,在吸入那口烟雾之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半睁的龙眼也倏然睁大。
看向白发女人的目光中竟然带上了一丝……畏惧。
立刻老实了,巨大的低下了脑袋,那狰狞的龙角几乎要触碰到地面。
甚至那如同小山般的龟壳也微微下沉,整个身体匍匐着,显得异常恭顺。
紧接着,从它背上那座冒着浓烟的建筑旁,一道由光芒和奇异金属构成的阶梯缓缓降下,一直延伸到她们面前,似乎是在让她们上去。
墨羽有些警惕。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这巨兽又是什么?
白发女人却仿佛没看见墨羽的警惕,她咯咯一笑,伸出手臂,不容分说地搂着她的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笑眯眯地把她带了上去。
阶梯稳固而奇异,踩在上面仿佛踩着云朵。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巨兽背上那座奇特的建筑门前。
建筑的门扉紧闭,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却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然后女人伸出纤细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阵轮椅滚动的声音,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结果来开门的人让墨羽很是震惊。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苦和……惊恐?
“晚吟?!”墨羽失声叫道。
轮椅上的少女,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陆晚吟。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墨羽。
陆晚吟在看到墨羽后也十分诧异,先是愣了几秒,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情绪激动地伸出手,然后哭着便要扑向墨羽怀里。
因为动作太急,她直接从轮椅上跌落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却毫不在意,只是手脚并用地爬向墨羽。
然后紧紧抱住墨羽的腿,放声大哭着喊道。
“小羽毛!救我!呜呜呜……救我啊!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墨羽抱着陆晚吟冰凉的身体,感受着她的颤抖,心中又惊又怒。
她抬起头,瞪着一旁依旧云淡风轻的白发女人质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白发女人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表示。
“别误会啊,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是觉得凛上家的人保护不了她,外面那追杀你的人,指不定也会找到她,才把她特意带来这儿的。至于她现在什么情况,可不关我的事啊。”
就在这时候,屋内传来了一个听起来有些轻快但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
“晚吟~可不能偷懒哦~就算腿有残疾,也必须要好好干活哦~炉火还没生呢!”
听到这个声音,陆晚吟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抱着墨羽的腿哭得更凶了。
“啊啊!屋里那女人是魔鬼啊!我明明都残疾了!她还让我做这坐那!把我当佣人使唤啊!!小羽毛,你快带我走!”
墨羽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向屋内,随后就看到一名扎着利落马尾、相貌清秀的女人走了出来。
那她脸上有些灰尘,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号工作服。
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手上带着厚厚的隔热手套,头上还戴着一顶有些歪斜的工作帽。
整个人看起来风风火火,带着一股匠人的气息。
那女人走出来之后,目光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门口。
第一眼看向了那身材高挑、气质卓然的穿和服的女人。
而后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了一下,脸上迅速出现了一丝慌乱。
甚至连手里的工具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您怎么……”
白发女人只是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
微微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多嘴。
那扎马尾的女人立刻会意,连忙捂着嘴,然后使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笑着说道。
“啊,原来……原没想到这残疾的小妹妹是您带来的啊,我就说,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发现一个坐轮椅的妹妹在我的方寸天地里,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迷路了呢。”
而后她又看向了被陆晚吟紧紧抱着的墨羽,歪着头打量了一下。
“这位是……嗯?这气息……你就是……墨巧的妹妹?”
墨羽将陆晚吟扶起来,眼中带着警惕纠正道。
“我是她姐姐。你认识墨巧吗?”
那扎马尾的女人爽朗一笑,随手脱掉工作帽,露出一张汗津津却相貌姣好的脸庞。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大咧咧地表示:“老相识了,那丫头以前可没少麻烦我。虽然她现在可能不记得我了……不对,听说她取回了记忆,只不过……嗯,算了,不说她了。你一个夜魔巡游的人,跑来扶桑国干嘛?我记得你们那里还是挺忙的吧,到处救火。”
这番对话下来,墨羽已经大致猜到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女人,就是传说中的大师玲樱。
她把陆晚吟重新抱回到轮椅上,低声安慰了几句,接着对玲樱说道。
“我是专门来找您的,玲樱大师。”
玲樱挠着头,有些不耐烦地表示。
“大师不敢当啊,叫我玲樱就行。所以,你来找我有啥事啊?先说好,我不接普通的锻造委托,尤其是你们官方的。”
墨羽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立刻解开了背上的长条背包,露出了里面被布条紧紧包裹的寂灭。
然后对玲樱说道:“希望……大师能帮我修复这把刀。”
玲樱眼里闪过了一丝不悦,似乎是很不耐烦。
“唉……不是,我还以为是墨巧让你来找我过来叙旧的,搞了半天真的是工作啊?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墨羽没说话,她捧着那个背包,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坚定而恳切。
“拜托您了……玲樱大师。这把刀对我很重要。”
玲樱不耐烦地摆着手说道。
“不做不做,说了我不接活。我离开特管局,跑到扶桑国来就是为了落个清闲,你们也真够烦人的,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
接着,玲樱偷偷地看向那一直没说话的白发女人,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道。
“是……是您告诉她们我在扶桑国的吗?。”
白发女人捂着嘴轻轻笑了笑说道。
“我可没那么多嘴。而且你藏得那么深,我哪儿知道你的行踪啊。”
玲樱苦笑了一声小声嘀咕着说道:“......藏得再深也没有你这死老太婆深啊.....”
“嗯~?你说什么?”
“啊!我,我说您越长越漂亮了!”
“油嘴滑舌的,我只不过是在雪见岳上看到这孩子被人追杀,看她可怜,所以顺手帮了她一个小忙,指了条路而已。”
玲樱皱了皱眉,有些惊讶地看向墨羽:“追杀?她?她不是典狱长的手下吗,夜魔巡游的人,实力应该不差吧?雪见岳还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她?”
白发女人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接下来,墨羽再三恳求,甚至想要下跪。
但都被玲樱不耐烦地阻止了。
再加上那白发女人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玲樱,慢悠悠地笑着提示玲樱一句。
“别忘了本啊,丫头。当年是谁把你从泥潭里捞出来的?”
玲樱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了口气,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但也小声嘟哝了一句。
“把我捞出来的是陆总局长.....和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脸色变了变,玲樱立刻说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们了!看看再说吧,先说好,能不能修,修不修得好,我可不保证!”
墨羽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道谢。
接着,当墨羽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把寂灭取出来的时候,玲樱就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立刻嗤笑了一声。
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和……一丝复杂。
“就这破铜烂铁?”
她伸出手,握住刀柄。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刀柄的刹那,寂灭立刻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刀身震颤,散发出一股抗拒而暴戾的气息,仿佛在拒绝被她触碰。
玲樱的眉头微微一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甚至没有加大力气,只是冷着声音说了一句:“闭嘴。”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威严。
原本还在激烈震颤的寂灭在这句话之后,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抗拒和暴戾都消失无踪,如同最温顺的绵羊。
陆晚吟和墨羽都看呆了。
“嗯......我来看看啊......嗯.......”
随后,就在墨羽眼睁睁注视之下。
玲樱做出了一个让墨羽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掂了掂手中的寂灭,然后像是丢弃一件垃圾一般,随手一扬,直接将寂灭扔进了作坊内那座熊熊燃烧的熔炉之中。
“扑通”一声,寂灭消失在翻滚的熔岩之内,只激起几点火星。
“你——!”墨羽大惊失色。
她疯了一般想要挣脱,但玲樱只是随意地抬手,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整个人像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让她无法靠近熔炉分毫。
“住手!放开我!!”
墨羽怒吼着,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
她能感受到寂灭在熔炉中发出的最后悲鸣,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绝望。
玲樱却只是冷眼看着熔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那里面融化的不是一把曾饮尽无数敌人鲜血的凶兵。
而只是一块无足轻重的废铁。
墨羽无法挣脱这女人那看似随意却坚如铁钳的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寂灭在熔岩中一点点溶解,刀身上的符文闪烁了几下,便彻底黯淡下去。
那熟悉的发出一丝丝悲鸣也渐渐微不可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最后紧绷的那根弦也彻底断了。
墨羽不再挣扎,身体软了下来,任由玲樱拎着。
她颤抖着说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要……求求你,救救它……救救它……”
那已经不是请求,而是近乎哀求的呜咽。
玲樱终于将目光从熔炉上移开,低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墨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笑着说道。
“你在为它求救?还是在为你自己?没有了这把刀,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陆晚吟也有些诧异这一幕,她没想到玲樱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毁掉一把看起来就很不凡的武器。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她除了看着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而且那个白发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轻轻扶着陆晚吟的轮椅,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似乎也是在让她不要上前干涉。
最终,寂灭的嗡鸣声在熔炉中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传出,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墨羽被玲樱随手丢开,她瘫坐在地上,流着泪看着那依旧翻滚着炽热岩浆的熔炉,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
玲樱拍了拍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着说道。
“唉~破成那样,内里早就一塌糊涂了,没得修了。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给它一个痛快,也算是善始善终。”
墨羽失神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玲樱,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玲樱则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问。
“哪样做?帮你处理掉一把废铁吗?”
墨羽死死地盯着玲樱,咬着牙说道。
“为什么……要杀了它……”
在她心中,寂灭不仅仅是一把刀,更是她的伙伴,是她的一部分。
更是......她自己的象征。
玲樱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喂喂喂,墨大小姐,你没搞错吧?把它弄成那幅摸样的人,是你,是你诶。”
她蹲下身子,伸出带着手套的食指,一下一下地用手戳着墨羽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是你一直在勉强它,超出它的极限去战斗。是你一直在用错误的方式使用它,只知道一味地索取它的力量,却从未真正理解过它的需求。是你,亲手,毁了它。现在却来质问我?不觉得可笑吗?”
墨羽无法反驳,玲樱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她最后的防线。
“刀不过是工具,”
玲樱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忍。
“即便有些刀有着刀魂存在,那也是工具。既然是工具,坏了就该毁掉,再找一把好用的工具。懂了吗?”
这句话,几乎击碎了墨羽的内心。
是啊……不过是一把刀……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我也是如此……不过是一把刀……
我已经……坏掉了……
坏掉的东西……就应该被摧毁……
派不上用场的工具,就应该被换掉……
这些念头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盘旋,将她拖入更深的绝望。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锈迹斑斑、断裂不堪的模样,被无情地抛弃在角落里。
她呆呆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墨羽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让她窒息的屋子。
“小羽毛!”
陆晚吟见状,焦急地喊了一声,想追上去。
但白发女人却伸出手,按着她的轮椅,让她无法动弹。
陆晚吟有些气愤地说道。
“你们干嘛啊?!她已经很难受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刺激她?!”
她不明白,这两个看似强大的女人,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人。
白发女人收回按着轮椅的手。
笑着用烟杆轻轻拍了拍陆晚吟的轮椅扶手,语气悠然地说道。
“有些人啊,很脆弱,但是内在极其坚强,即便失去了力量,即便双腿已然残疾,就像你现在这样,内心也无比坚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轻易被打垮。”
陆晚吟呆住了,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后白发女人继续说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墨羽离开的方向:“而有些人,看上去无比坚硬,无坚不摧,把自己伪装成一把锋利的刀,但其实内里脆弱不堪,一碰就碎……真是有趣得很啊。”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而后白发女人转头看向玲樱,抖了抖烟杆说道。
“要我帮你把她们带出去吗?我看那小姑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留在这里也是碍事。”
玲樱伸了个懒腰,发出“咔吧咔吧”的骨骼声响,而后笑着说道:“啊,不用麻烦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白发女人挑了挑眉,笑着问道。
“怎么,你不是都把人家的刀融了吗?她现在对你可是恨之入骨,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玲樱回答。
“嗨,本来就是一把破刀,融了就融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啊……”
她笑了笑,看向了墨羽离开的方向,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和狂热。
“我不过是毁了一把刀的刀鞘罢了,至于真正等待锻造的刀……不是还在吗?一把完全没有经过淬炼,尚未成型,却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刀……”
说着,玲樱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属于匠人的、近乎偏执的狂热。
“啧啧,真是块好材料,却一直藏在刀鞘之中。要是能把这把刀锻造出来……那多有意思啊。”
她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屋墙,落在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上,如同猎人盯上了最完美的猎物。
白发女人似乎明白了玲樱的话语,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一丝无奈。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要做得太过分哦。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别真把人玩坏了。”
玲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神却异常明亮。
“放心吧,您还不了解我吗?我可是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