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骇人的消息和女皇近乎失态的震怒,宛如晴天霹雳,瞬间炸翻了整个后宫的平静。
“竟是洛云君?!”君后在自己的殿宇中,初时的惊愕过后,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的光芒。
“原来如此……原来陛下心中的那个人,竟藏得如此之深,深到连我们这些相伴枕边多年的人都被骗了!”
他几乎要狂笑出声,“好一个兰贵君,好一个障眼法!”
其他贵君闻讯,震惊之余,心头亦是百味杂陈。
女皇此刻对洛云君的重视与痛苦,远远超出了对一个普通君侍应有的程度,那份情意,浓烈得让人心惊!
过去对兰贵君的嫉恨、争宠的心思,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滑稽可笑。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怨怼,都骤然间转换了目标,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紧紧锁定了那个昏迷不醒、地位看似远低于他们的洛云君——以及他身后那个十岁的小皇女。
那个在宫宴上还显得人畜无害的幼女凰云梦,此刻懵懂地站在风暴中心,她的存在,她父君的存在,都成了所有后宫“夫郎”眼中最刺目、最具威胁的存在。
密报再次无声传递回来,云初正倚在暖榻上,指尖捻着一枚莹白的棋子。听到消息,她并未有任何得意之色,指尖轻轻一松,白子“嗒”地一声落入玉质的棋盒中。
“洛云君沉眠,‘真相’已显。后宫的怒火与矛头……转移了。”她低声自语,烛光在她眸底跳跃,照亮一片冰冷的算计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母皇对洛云君的真情暴露于人前,便是她为自己构筑的新屏障——一个比“荒唐”和“溺爱”更加坚固,更能让其他皇女和后宫势力不敢轻易对她下死手的靶子。
书房的炉火依旧跳动,映着云初深不可测的侧脸。
宫城的另一端,一场因爱而起的血色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惨白的冬月孤悬在漆黑的天幕之上,冷冷地映照着宫阙飞檐上凝固的白雪。
***
两日后
药香弥散,暖阁静得能听见银炭轻爆的细响。
洛云君靠在数个锦绣靠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悠长。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短暂的迷茫之后,对上的是女皇凰玉倾熬得通红的、盛满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的眼睛。
“洛……你醒了!”凰玉倾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瞬间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力道之大,仿佛怕他会再次从手中消失。
她连日不离病榻,形容憔悴,此刻眸中光彩却亮得惊人。
殿内侍立的太医令、宫人见状,纷纷长舒一口气,无声跪伏下去。
“陛下……”洛云君试图开口,声音却虚弱喑哑,“臣……”
“莫说话,先好生养着。”凰玉倾打断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暗流。
她凝视着眼前这张清雅如莲的脸,那个在惊世宫宴上被她一个不经意的温柔眼神牵出的秘密,那个将他和他怀中娇女推向风口浪尖的真相……
在经历了这番地狱般的惊魂和朝野汹涌的暗流后,已然再也无法隐藏,也无须隐藏了。
两日两夜,洛云君命悬一线的每一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烤着凰玉倾的神经,也彻底燃烧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既然藏不住,那就……索性昭告天下!
洛云君苏醒的第三日,一道措辞简练却重若千钧的圣旨传遍宫闱,旋即如惊雷炸响前朝后宫。
“……洛云君兰心蕙质,恭谨温良,深得朕心。特晋封为‘洛贵君’,赐居云月宫,依制受礼享俸……”
云月宫!虽略逊于中宫东宫,却是紧邻帝王寝殿、宫中除东宫外最为华美尊贵的宫殿!
这道旨意石破天惊!
后宫诸君郎的面具瞬间崩裂。
君后砸碎了满殿最珍爱的羊脂玉摆件,碎片嵌入手心也浑然不觉,眼神如淬毒的寒冰:“云月宫……云月宫!好一个‘深得朕心’!好一个洛贵君!”
这已非简单的宠爱,简直是昭告世人,他才是女皇心中最重要的人!
之前的兰贵君算什么?他这位君后又算什么?
笑话!
偌大的笑话!
其他贵君的嫉恨和惊恐更是达到了顶点。洛云君!那个往日低调得几乎被遗忘、只懂得照顾幼女的男人!
竟一步登天,压在了所有人头顶?那他的女儿凰云梦呢?岂不是……
朝堂之上,虽未明言,但敏锐的老臣们已嗅到了更深的风暴气息。女皇此举,无异于将洛贵君和小皇女置于炭火之上。
但这旨意带来的震撼余波未平,又一道雷霆般的旨意紧随而至:
“……诸皇女年岁渐长,当为社稷分忧。”
“着封大皇女凰云锦为北靖王,领戍北境,即刻就藩;二皇女凰云璃为东宁王,领东海三郡;三皇女凰云琼为西林王,领边西林场;四皇女凰云兰为西莫王,领西陲草场;五皇女凰云萱为南昭王,领烟雨江南;六皇女凰云初为安宸王,领沧澜十二郡……
旨意铿锵,斩断了所有成年皇女滞留京畿的可能。
这是驱赶!
是将潜在的威胁都清扫出权力中心!
尤其大皇女被发配到苦寒北疆,二皇女虽得了富庶的东宁,但远离帝都朝堂,其党羽必然受重创,其意昭然若揭。
三皇女、四皇女、五皇女封地各有所偏,显然也非女皇属意之人。
而众人焦点所在的六皇女云初,得封“安宸王”。
沧澜十二郡——一个微妙的封赏。
此郡土地不算贫瘠,位于帝国腹心偏南,水路通达,物产尚丰,但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境内官吏关系盘根错节,治理不易,更非兵家要冲之地。
既不是能迅速积累力量的膏腴之地,也绝非明升暗贬的危险边陲。它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庸之地。
比之北疆的苦寒、东海的风浪、南昭的湿热、西林的粗犷,沧澜更像一个精致的樊笼。
它用表面的安稳富足告诉所有人:女皇没有苛待这个“荒唐”的女儿,但也绝不希望,也似乎不担心这个女儿在这里能翻出什么惊天浪花。
“好一个‘安宸’。”圣旨传到六王府时,云初正半跪在暖炉边,慢条斯理地用火钳拨弄着银炭。
云初没有抬头,唇角勾起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弧度。“安定神京,消弭宸忧……母皇这封号,用心良苦。”
她用一出闹剧加一场毒计,暂时给自己赢得了喘息之机,换来了离开京城这座巨大囚笼的机会。
沧澜十二郡再是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也是她云初自己的地盘!足以让她埋下火种,静静等待燎原的东风。
暖炉中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云初深沉的眸子。
京城上空因洛贵君晋升而凝聚的阴云已然压城,而属于她的另一局棋,在远离风暴中心的沧澜,才刚刚落子。
窗外的冰雪尚未消融,而人心鬼蜮的角力场里,一场以江山为棋盘、权柄为棋子、血肉为赌注的残酷棋局,正缓缓铺展向更加莫测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