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美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建。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到了，跟我来！”
下车之后，李建跟着柳美走进一栋别墅。
“环境优雅。小桥流水。”李建赞叹不已。
柳美没有说话，直接把李建带到一个客厅。
里边有个穿着蓝黑色西装的白人老头。老头手里拿着一根雪茄，端坐在沙发上。
老头六十岁的样子。
但是欧美人普遍显老，李建猜测他应该在五十五岁左右。
头发黑中带白，但是梳理得很整齐，丝毫不乱。
李建第一眼见到这老头，就觉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李建本来心情还不错，心里还是很期待见到这个大老板。
直到看见老头西服左领子上的驳头眼，插着一朵红色康乃馨。
李建心中一惊，整个人都顿时紧张起来。
活了两辈子，李建第一次在会面一个人的时候，感到如此紧张。
老头看到李建进来，站起来，伸出右手：“欢迎。李建先生，你终于来了，让蓬荜生辉。”
李建紧走两步，跟对方握了握手。
“让您久等。抱歉。”
老头优雅地伸出手，示意李建坐下：“请坐，李建先生。喝点什么？”
“哦，咖啡吧。”
李建觉得，这种场合，必须保持十二分的精神。
这个老头有点料，难对付。
跟这样的老头谈话，必须显示出自己的渊博，否则，无法和他沟通下去。
老头给了柳美一个眼神，柳美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李建先生，果然是青年才俊。这么年轻，就能够从众多的同龄人中脱颖而出。实在杰出的青年啊。”
“您过奖了。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大一学生而已。”
这个时候，柳美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放在茶几上，然后退了出去。
老头脸色和蔼，非常谦虚有礼地说道：“今天冒昧地邀请李建先生到寒舍来，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工作安排。”
“没事。我现在已经放假了，没什么安排。”
老头话锋一转，缓缓地说道：“我看过你的高考成绩，全省第21名。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却选择了金融专业。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李建心想，这老头肯定是把自己调查了很多遍了。
看来，一些事情估计是没有必要隐瞒了。
“哦，我的兴趣和专长是金融。让我去高能物理，我也研究不出什么。让我搞理论物理，怎么奋斗也成不了气候。我还是喜欢在自己的领域研究金融。”
老头点点头。
“人生如同白驹过隙。确实很短，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就是幸福。你现在应该感到幸福吧？”
“还行，一般般。”
老头又问：“不过，我从你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幸福的样子。”
“哦？为什么您会有这种看法。”
“用中国的老话来说，生于天地间，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可是，我看得出，你还有这三种心理。”
李建心想，这老头还会论语。
果然不一般。
看来是中国通。
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才行。
“您认为我有忧虑？可否解释？”
“嗯，你为何忧虑？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持仓？还是担心自己处理不好两个女孩之间的抉择？”
李建一听，顿时震惊。
这老头难道知道自己因为在夏雪和陈思思之间难以抉择而忧虑？
“您说的很对，我确实有时候忧愁不知道如何抉择。”
老头似乎意料到李建的回答。
“你很诚实。不过，你的忧愁说明了你的疑惑。”
李建心想，今天遇到哲学家了。
“请问，那应该如何破解我身上的这三种情绪包袱呢？”
“不急，不急。有些问题，不是一下子可以解决的。具体的方法，其实藏在你的心里。只是你忙于日常的生活琐事，忘记了本心而已。”
李建心想，本心个锤子。
刚才还很佩服这老头，这老头居然开始说自己忘记了初心。
本来准备对老头失去敬意的，突然间，“初心”二字如同阳光照进了李建的心头。
嘿，真不错。
李建心想，这老头果然智慧。
忘记了本心，导致自己把生活重心放在追求物欲之上，忽视了身边的人。
果然，老头看出自己的不幸福的根本原因。
“您说的很对。多谢您为我解惑。”
老头微微一笑：“给你三个字，或许可以让你更快乐一点。”
“还请您赐教。”
“赐教就不敢当。不过这三个字挺管用。”
李建问道：“哪三个字？”
“不负责。”
李建再一次震惊。
“什么，不负责？”
老头微微一笑：“嗯。你不需要为你所处的世界负责。”
“我有点愚钝，不明白您这句话的意思。还请您仔细解释一下。”
老头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你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你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很多责任是你强加给自己的。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义务范围。能够尽到自己义务，已经算是功德圆满了。但是，很多责任，不是自己的，就没有必要往身上揽。”
李建心想，这老头是在给自己洗脑。
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何其荒谬。
不行，多少得给他顶回去。
“先生，我请问一下，摩西失手打伤了埃及士兵，逃到到西奈山。在这里遇到了牧羊人，成了家，有了妻子儿女，生活安定。他为什么要回到凶险异常的埃及，带出他的族人？他为什么没有忘记责任？”
老头似乎预料到李建的反驳。
不过，似乎没有料到李建会用摩西的故事来反驳。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了几千年了。大家的答案都不一样。不过，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摩西是受到神的旨意，去带领犹太人走出埃及的。”
李建继续问道：“那么说，摩西本身是没有拯救族人的责任感的。是神的旨意，让他这么做的？那么可以说摩西不是圣人？”
李建的话有点过分沉重。
老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李建先生，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摩西是天选之子，必然有责任感。其次，他必然有责任心去救族人。”
李建笑道：“可是我看到《塔木德》有一句话，上面说到，从沙漠中走出来的人，是没有过去的人。既然摩西从西奈沙漠中走出来，他应该和过去隔断了任何的联系。为何，还要回到埃及去？回去带领族人走出埃及？”
“你理解错了。从沙漠中出来的人，是没有过去的人。意思是要忘掉过去的罪孽，过去的失败和痛苦，做一个全新的人，向前看，迎接新生活。很多人，沉迷于过去的岁月中，活在过去，这样会影响你的生活。其实这句话，也适合你。”
李建惊讶地问：“适合我？”
“嗯。我从你的言行中，知道你是个恋旧的人。思想包袱很沉重，无法忘掉过去，因此你的生活不快乐。”
李建心想，这老头难道会读心术？
有点料啊，好玩。
“先生，您说的对。不过，关于您说的不负责三个字，我似乎无法认同。”
老头微微一笑：“我知道，这和你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正是如此，幸福才显得那么珍贵。”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任何一个中国人应该有的自觉和觉悟。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精神。所以，要我放下责任，似乎不可能。先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希望您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这就是我说的，你过得不快乐的一个原因。很多事情，你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做到的。”
李建笑道：“您在中国必定很多年了，研究中国也很深入。肯定听过，中国的上古神话。比如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女娲补天等等故事吧？”
“略懂一二。”
“这些故事里，只有三个字：责任心。”
“怎么解释？”
李建笑道：“后羿射日，是为了让天下万物能够生存下去；夸父逐日，是为了太阳别那么猛烈；精卫填海，是为了让别人不再被大海吞噬；大禹治水，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女娲补天，也是为了天下人能够安居乐业。这都是责任心，一直牺牲精神。”
“那么，他们快乐吗？”
李建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是的。他们必然是快乐的。”
“诶，没想到李建先生，还是没有弄明白‘不负责’这三个字。中国的教育无疑是成功的。让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也无法摆脱这些说教。”
李建心想，这是说教？
这是华夏民族的精神内核啊。
这个白发老头，真是坏得很。
想要通过他那一套，让自己抛弃自己的价值观。
呸，休想。
“先生，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摩西带领族人出埃及之后，在西奈半岛流浪了四十年，才让后代进入迦南。他快乐吗？”
老头没有想到李建会这么问。
“这个问题，有点争议。不过，作为一个圣人，他应该是快乐的。他完成了一个壮举，解放了族人。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应该不快乐。毕竟，为了实现目标，他做了很多不情愿的事情。他是不快乐的，不幸福的。”
李建笑道：“我想，您的解释非常中肯。我也体会到了这一点。不过，我不是摩西，不知道他是否快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所以，我不懂他是否快乐。不过，作为中国人，我们有自己的快乐。虽然您说的‘不负责’三个字，很可能指的是日常的行为，不必顾及太多的道德约束，不介入他人的生活，不在乎他人的评价，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这样确实让自己生活快乐一点。”
“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李建笑道：“这一点，我非常感谢您的指点。我以前生活，似乎有点谨小慎微。可能因为我受到的教育，可能是因为我的人生经历。不过，我会放下包袱，努力让自己幸福一点。但……”
“但是什么？你想要表达什么？”
李建停顿了一下，笑道：“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想要表达的就是，在民族大义面前，我宁愿舍弃幸福，也得负起责任。这就是小事糊涂，大事不含糊。”
老头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知道，无法说服李建了。
老头不得不首先挑明：“真的要在商场上较量吗？合作不是更好？”
“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企业，我宁可不赚钱，也得去做。还请老先生能够体会我作为华夏人的担当。”
老头端起咖啡，品了一口。
然后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只能祝你好运了。”
李建笑了笑，起身告辞。
等从客厅出来，柳美已经在外边等着了。
“你真的要和我们较量吗？”
李建笑道：“我有的选择吗？只要是关键领域，我寸土不让。”
柳美叹了口气。
“你会后悔的。”
李建一边走，一边挥手，笑道：“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