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眼神诡谲的方众妙,性情似乎也十分阴邪。她说出口的话令朝鲁神色大变,握刀的手不由颤了颤。
唯恐他失手划断方众妙的脖颈,哲仁立刻提醒:“不要听她的蛊惑之言!她是邪魔!”
朝鲁眸色瞬变,握刀的手重新变得坚定而有力,恶狠狠地威胁,“离开方众妙的身体!不然我把你从她脸上剜下来!”
神情邪异的方众妙轻轻笑了笑,黑漆漆的眼珠极快地转了两圈,毫不掩饰自己的狡诈和毒辣。然后她直勾勾地望进朝鲁充满恐惧的双眼,慢慢说道:“你真是被她骗得好惨。你那慈爱的祖母,美丽的母亲,可爱的弟弟,还有你朝夕相伴的朋友和族人,全都死于她的算计,你知不知道?”
朝鲁立刻否定,“不,他们死于纷争,死于瘟疫,死于宝音和大巫的残忍。这些事与方众妙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你休要蛊惑我!”
哲仁慢慢退至朝鲁身后,举起带血的弯刀,刀尖悄然对准朝鲁的心脏。哪怕外面有着朝鲁的数十万大军,他也无惧。谁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方众妙不利。
他已经看出来了,方众妙的身体里有着两个灵魂在拉锯,所以她无法动弹,只能坐以待毙。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这具身体就属于谁。
原来之前的杀人取骨,各方角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赌局。现在才是!此刻,摆放在桌上的赌注是方众妙的魂魄、肉体和生命。
难怪当初她会说,倘若输掉这场赌局,她将一败涂地!这哪里是一败涂地,分明是魂飞魄散!
哲仁握刀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一双眼睛变得猩红无比。
朝鲁狠狠抓住方众妙的肩膀,再次否认,“你胡说!他们的死都是天意,与方众妙无关!”
方众妙哈哈大笑。
朝鲁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滚出这具身体!”
方众妙笑得直喘气,兴味地说道:“天意?你难道没听方众妙说过一句话吗?”
朝鲁似乎想起什么,眸光闪了闪。
方众妙笑得更为开心,红唇一开一合,轻吐着冰冷的气息,“你想起来了吧?她说过,她方众妙就是天意!在这天底下,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朝鲁记得,所以才会恐慌。哲仁的刀尖慢慢抵近他的后心,面色冷酷,眼神狠戾。
朝鲁的死士们围拢过来,哲仁的禁军和私卫也不由逼近。他们各为其主,静观其变。
方众妙敛去笑意,露出嘲弄的表情,慢慢说道:“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她带来了粮食,才引发了两个部落的冲突,让你的祖母、母亲和弟弟,死在纷争里。这是天意吗?不,这是她早就算好的。她要激发你的血性,让你走上夺权篡位之路,献祭你的家人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她的到来是祸乱的源头。”
朝鲁回忆往事,想要像之前那般否认,却说不出话。
是的,方众妙的到来才是引发所有悲剧的根由。
哲仁微微弯唇,笑得儒雅温和,眼里的杀意却浓烈冰冷。国师是祸乱的源头,那又如何?她兑现了她的承诺,哲仁也会将自己的承诺执行到底。
朝鲁的眸光颤动得更为厉害。
方众妙转动眼珠窥探他的情绪,不断刺激道,“宝音夺取旁人气运的能力是她赋予的。”
朝鲁瞳孔微颤。
方众妙死死盯着他,咧齿而笑,“宝音来到你们部落是她引领的。”
朝鲁握刀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刀刃下的皮肤沁出一丝鲜血。
方众妙感觉到了疼痛,语气却更为愉悦,“宝音骗取信仰的做法是她教导的。”
哲仁冷冷插口,“朝鲁,放下刀,不要听她的话!”
朝鲁没有放下刀,刀刃反而入肉三分。
更多鲜血流出来,染红了衣襟,方众妙纵声大笑,讥讽道:“宝音与大巫暗中联手,也是她在推动。她知道那两个人会毁灭哈剌赤部落。她知道那二人为了温养面具,会在草原上播撒瘟疫。她什么都知道。”
朝鲁颤颤的瞳孔里涌出一股极寒的杀意。
方众妙兴味地注视他,笑意盎然地说道:“你看,你以为的命运其实都是她的算计。可怜你为了她的一句宁作玉焚便悍然闯入王庭,为她杀人夺权,为她鞍前马后。你的族人们此刻都在天上看着你,真正的仇敌就在眼前,你却不敢杀她,你果然是个不堪大用的东西。选你当首领是哈剌赤部落最大的悲剧!”
朝鲁慢慢抬头,看向大殿穹顶,在那些五彩斑斓的漆画里,他仿佛看见了浑身染血的祖母、母亲和弟弟,看见了一条条游荡的冤魂,看见了一双双失望的眼睛。
他的脸慢慢扭曲,似痛苦,似仇恨。
方众妙盯着他,蛊惑道:“你终于看清楚了吧?是方众妙把你推入了地狱。来啊,来杀她!她就坐在这里不能动,这是最好的机会。”
朝鲁猛地逼近,眼神凶狠地看着这张美丽绝伦的脸。
哲仁急促低吼:“朝鲁,你敢动她,我先杀了你!”
然而朝鲁并没有痛下杀手。哪怕心里恨意滔天,哪怕头顶的冤魂们不断叫嚣催促,他依旧一动不动。
方众妙垂眸看了看他握着刀,却剧烈颤抖的手,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温柔:“我知道你舍不得。因为你恋慕着她,对吗?王庭已经在你的控制之下,现在的你是草原的王。既然不愿杀她,那就把她藏起来。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国师,而是你的禁脔。让她感受屈辱,让她当你的女奴,这才是最好的报复,对不对?”
哲仁的刀尖狠狠抵住朝鲁的后心。只要此人敢答应,他就敢杀了他!然而,他的脖颈却也被同时赶来的几名死士用刀抵住。
朝鲁面颊潮红,气息粗重。不知想到何种画面,他看向这具沉睡的躯体,眼瞳里燃烧着异样的火焰。
方众妙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仰天大笑。
识海中,她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方众妙说道:“你看,我把你的身体留下了。你想回北境的话,只能等到我以你的身份睁开眼睛的那一天。”
方众妙定定看她片刻,忽然也发出一声低笑,“你说完了吗?该我说了。”
外界,正狂放大笑的方众妙竟在瞬间安静下来。她抬起神秘幽邃的眼眸,缓缓说道:“朝鲁,还有一些事她没有告诉你,你想听吗?”
朝鲁丢掉短刀,用指腹摩挲着方众妙脖颈的那条浅浅血痕。这个人已经从天上坠落到他怀里,于是所有不可亵渎的敬慕都变成了肮脏的渴求。
他捧住这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嗓音沙哑地开口:“你说的话,我总是会认真听的。”
看见真正的方众妙回到这副躯壳,哲仁狂暴的情绪也缓缓平复下来。
他知道自己很难扭转此刻的局面,但只要国师出来,她就一定能力挽狂澜。朝鲁很听国师的话,只要她耐心劝说,定然能够避免被禁锢的结局。
方众妙静静凝视朝鲁英俊的脸,说道:“我不但安排了你的命运,还暗中培养了一枚棋子,随时准备取你而代之。”
哲仁笃信的面容瞬间开裂,眼神里带上了不敢置信。
国师?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
殿内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笑声。仔细搜寻就会发现,那笑声竟然是从方众妙的颈侧传来的。
哲仁面露骇然。
只见方众妙颈侧被朝鲁割开的那条血痕竟然变作一张嘴,颤动开合,尖锐大笑!这邪魔果然在侵夺方众妙的身体!
朝鲁也看见了这张诡异的嘴巴,却没有给予半分关注。他狠狠擒住方众妙的肩膀,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在说什么?”
方众妙静静看着他,缓缓说道:“我能用神念与图门对话。图门就是哈鲁,你的弟弟。我教导他如何收拢人心,如何争夺权力。我用宝药锤炼他的体魄,用侍卫精进他的武艺。我教他习文识字,排兵布阵。我对他付出的心血远比你多得多,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太阳命格,你的克星。将来你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能借他的手杀了你。”
朝鲁抓着她肩膀的手不断用力,面容痛苦扭曲。
哲仁急促说道:“国师,这真的是你吗?”
他开始怀疑这又是那个邪魔演的一场戏!真正的国师不会如此愚蠢,选择在这种紧要关头激怒朝鲁。
方众妙没有回答,继续对着朝鲁说道:“知道吗,我为你铺了两条路。一条路是全心全意依附于我,顺应我的指引,带领你的族人,从西部牧场崛起壮大,直逼王庭。”
“如果你走上这条路,你的部落会是王族,你的亲朋会是勋贵,你们渴望的繁荣昌盛将唾手可得。”
“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坐下来,与你签署一份能够真正落实的和平协议。你往西域而去,我会继续扶持你,直到你成为西方霸主。”
朝鲁钳制她肩膀的手骤然一松。
方众妙盯着他情绪翻涌的双眼,继续说道:“第二条路,你背叛我,出卖我,如此,我只能借宝音和大巫的手摧毁你,进而摧毁整个蛮族。因为你选择成为我的敌人,而我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朝鲁赤红双眼里的仇恨,在听完这句话之后颤巍巍地熄灭下去。
方众妙说道:“我可以对你很慷慨。紧缺的粮食,精锐的武器,绝境中的生机,我都已经为你带去。在你背叛我之前,我不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以为你也可以对我很慷慨,给我信任和顺服,还有两国和平。”
朝鲁已经意识到了方众妙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轻轻摇头,满脸恐慌。
不!不要说了!不要戳破我的卑劣!
方众妙发出遗憾的叹息:“我一开始就在引领你往最宽阔的那条路上走,是你自己带领族人走向毁灭。”
朝鲁猛然放开双手,踉跄后退几步。
哲仁连忙收回刀尖,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原来国师与朝鲁有着这样的过往。什么算计、谋害,从来都是无稽之谈!是朝鲁这个蠢货不去天国,偏要去地狱!
方众妙看着朝鲁,目光变得极为凉薄,“你太让我失望了。事实证明我暗中扶持图门的举动是对的。他的能力足以取代你。”
说完,她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心灰意冷,不愿再谈。
朝鲁猛地朝她扑去,两只手用力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红着眼睛祈求,“国师,我错了!求你不要对我失望!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我不会比图门差。你看一看我!”
方众妙没有睁开眼睛,是不愿还是不屑?朝鲁恐慌到了极点。
浮现在方众妙颈侧的诡异嘴唇发出尖锐的嘶喊,“朝鲁,别听她的话。她看好的人一直都只有图门!她觉得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不堪大用。她早就料到你会选第二条路,所以做好了摧毁你的准备。你这蠢货!你赶紧把她关进地宫里去!”
邪魔说的是真的,朝鲁知道。然而这番话却没能激起他的怨恨,反倒让他陷入自我厌弃的深渊。
因为他无能,所以他才一步一步沦落到如此田地。他总是让国师失望,令她一番心血付之东流。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做正确的事。
朝鲁轻轻抱住方众妙僵硬的身体,猩红的双眼痴恋地看着她的侧颜,宣誓一般说道:“国师,我一定平平安安把你送回北境。”
哲仁心里一空,随后又释然地笑了。
国师,这场豪赌你又赢了。因为被你拿捏着,所以这颗易变的人心没有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