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小岛费了些功夫，但起码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了岛上。
年许许一意要深入东海，符不离劝阻不下来，便放任她一个人前去了，只是多为她提供了一些魔力。
淑月当然没有逃跑，只是在岛上一个人静静地候着。
见到淑月还在，符不离嬉笑着迎了上去，钻入了淑月的怀里，还顺带撒了个娇。
月亮已经升起了。
缩在淑月的怀中，看着小龙萝开始为晚饭张罗，符不离小声道：“你等急了吗？”
与淑月相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淑月不会随便逃跑，再说淑月真要跑，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急着回来，只是不想让淑月等得太着急而已。
过去小月饮楼还没有这么多人的时候，淑月一个人的时候，总爱哼着一些很缓慢的曲子。刚才回来的时候，她便又在哼着曲子。
虽然淑月没有说，但都开始哼曲子了，其实也等得有些着急了吧？
之前与淑月一同出去，淑月都是与她一起行动的。这次来到了海上，淑月不愿意下水，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符不离其实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的。
但不去海中心看看，她又心里不太踏实。
如今的猎魔人都聚集在了南北两面，东海一直都没被作为防范的重点。如今海中魔物如此之多，巨眼、红潮的来历都没有弄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她有些放心不下。
虽说人类如何与她一个魔女理应没什么干系，她在周遭人的心目里，也总一直试图把自己孤立在人类之外。
但至今为止，她什么时候真的放下过人类。
东海月明。
风平浪静的海，能倒映出半个天空，海与天，便像是上下两个颠倒的世界。
哪里看得出半点魔物存在的痕迹。
人类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这样的天地之间，清澈，干净，明亮。
尚未被血色污染的天地。
“淑月……海的东边，现在已经什么样了？”符不离小声道。
“嗯？我也不知道呀。我不喜欢大海。”
“为什么？你不是会游泳吗？也不会窒息，下海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吧？”
淑月笑了笑：“因为，我也怕迷路呀。在大海里迷了路，要找到方向可要很久呢。”
“你也会迷路？”
“当然，我总容易忘了路怎么走，不像你们，总能记住回家的路。”
符不离呆了呆，忽然意识到，淑月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恐怕已经到了会忘了回家的路怎么走的年纪了？
这有可能吗？
完全不可能。
淑月怎么可能到了会老年痴呆的年纪，她的自愈能力那么强，就算真的出了毛病，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治好啊。
“我记路的本事也没有很厉害啊，要不是迷路，我们也不会回来这么迟。”
“比我强啦。”
“没觉得你不认识路啊……”符不离道。
“那是因为，我一直都没怎么出门啊。”淑月道。
符不离回忆了一下，好像似乎淑月若是不在小月饮楼，确实都是被自己拉着在到处走。唯独一次出门，便是自己找了小半年的那次。
可那次显然不是因为迷路回不来。
“你不可能老年痴呆吧？”符不离问。
然后就被淑月敲了脑袋。
“只是走的路太多了，总容易记混，走到哪里都觉得熟悉。”淑月道。
“会这样吗？”
“会，哪里都很熟悉，哪里都很陌生，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迷糊了。”
“那……你在海里难道迷路了很久？”
“对呀，迷路了很久很久，久到出来的时候，世界上突然就变得都是高楼了。”
“啊？！你到底迷路了多久？！”
“不知道啊，可能，十年？”
“……………………”
见小猫娘一脸震惊，淑月噗嗤一笑，用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十年也没那么久啦，我在海上漂流了很久很久，我本来以为我在白青江上，当我意识到已经在大海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怎么会这么久？”
“不知道啊，发了个呆，时间就过去了。”
“然后呢，你就在海上一直飘着？”
“一开始在水上飘着，飘久了感觉大概不太可能飘回去了，就下海底开始找路。”
然后，一找就是十年。
若是停滞不前，就永远回不去岸上，若是盲目行走，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整个魔域都没有这片海洋大，她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是来到了岸上。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想靠近大海了。
已经产生了蓝色的恐惧。
听闻淑月徐徐道来她的往事，符不离一时也有些同情起了她。想想自己若是十年无边无际地漂泊，那孤独感会是何等的恐怖。
不过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大约魔物大战的时候，就已经在汪洋上飘着了。
那时候的东海还是普通的东海，魔物泛滥是魔物大战之后的事情了，所以淑月也并不知道后来东海如何。飘了整整十年，再来这里，她除了厌倦，没有更多的想法。
而听闻淑月在这里呆了十年，一个不太妙的想法在符不离脑海中浮现。
东海之中的魔物，该不会就是因为淑月才产生的吧？
淑月也不知道是否与自己有关，反正她没有在海里做什么很过分的事——起码她是这么辩解的。
符不离并不太愿意怀疑淑月的话，而且，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东海能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如果不是魔女有意为之，最有可能的便是有着一条魔力裂缝。
魔力是不可能凭空出现的，能让正常生物魔化的魔力一定是源自恶魔的魔力。淑月魔力确实多，但如此分散给不同的小型魔物，其实没有任何必要。
淑月又不傻，想要影响这个世界，怎么也应该将自己的魔力尽可能地供应给个别几个人，制造精英远比制造杂鱼要有意义……当然，目前来看淑月确实就是这么做的。
海洋的面积远远比陆地要大，目前光陆地上的裂缝就有不下三处，陆地上有人类一直在清理魔物，海中的魔物可真就处于无人之境了。
所以，海洋被魔物占据，并不是什么无法理解之事。
就算知道其中缘由，对处理魔物也无太大帮助，只能希望海中不要生出什么能和魔女匹敌的怪物。
考虑到年许许已经在海中探索，符不离与小龙萝商议了一下，觉得还是姑且相信一下年许许比较好。
年许许怎么说也是仙人出身，比不上魔女，但本身的实力也不俗。此时不知道她身处何地，胡乱寻找反而有可能会形成大家互相寻找，最后谁都找不到谁的尴尬情况。
大海被魔物占领非一朝一夕之事，眼下知道海中有魔物，其实不用这么急着去探索，迟几天甚至几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若她能回得来，那么她自然能将探索到的消息传递回来，若是她回不来，大海这么大，捞个尸体和捞根针也没有区别。年许许本来方向感就不强，谁能知道她这时候飞去了哪里，茫然寻找的概率实在太低。
若是她回不来，便也能知道大海之中有危险，之后再去便会万分小心。
而且，此时此刻，符不离的心头最挂念的事情便是——下次再出海一定要带个厉害点的定位器，手机在大海上毫无作用，即便是魔女，离开了导航在大海上也和盲人没有区别，淑月可是在大海中走了十年。
继续留在岛上的意义也不大，以年许许的本事，从岛上去小月饮楼，只要方向不错，三五小时就能到。当时分别之时并未明说年许许要摸索多久，若是长时间联系不到她，再做其他打算为好。
在岛上原本杨武暂居的房间用血在墙上写下了“我回小月饮楼了”几个字，三人便结伴离开。
比起继续在岛上浪费时间，不如回到更需要她的小月饮楼为好。
杨武的录像当然到了猎魔公会的手里，在审查了两天之后，这条视频终于被发在了网上。
符不离看到了这条新闻，但新闻并未引起什么炸裂的效果。从视频上看，杨武的状态就很不正常，那过度兴奋的语气，张开双臂的夸张姿势，显得像个哗众取宠的疯子。
他口口声声说人类如何，红潮如何，可从视频里完全看不出这片猩红的天地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地方。
人们在视频底下欢快地评论，尤其是小龙萝吃零食的模样，以及符不离的猫耳朵露出来的时候，起初看起来还有点严肃恐怖的视频就整段垮掉了。
可爱的猫猫和大号的蓝色龙萝出现在这样的视频里，使得恐怖元素被可爱稀释了个粉碎。
那些渔民哀嚎的模样确实有些瘆人，满海的红潮，以及空中的血雨，都让气氛变得格外诡异。可正因为整个画面都是红的，导致视频看起来像是相机出了问题，失去了绝大多数的颜色，只留下了红色一般。
这样的视频质感，实在太不真实了，像是劣质的吓人的影片。
根本没人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官方并未下场说明，仅凭杨武一个人在下面说全都是真实拍摄，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不过杨武很快也没有再辩解了，看过了影像的他，一定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他的精神太过异常，导致那些肢体动作更像是拙劣且用力过猛的演出。
敲钟人的钟并没有敲响，人们依旧生活在自己的环境中。
小月饮楼也一切如昨，东海之行仿佛只是人生片段中的一个注脚，若不是想到年许许还没有回来，符不离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一行是不是幻觉。
吃了许多魔物的小龙萝破天荒地拉了肚子，她在海水中是能正常游动，她的身体虽然没有腮，却也能靠皮肤在水下呼吸，但她的肠胃对过咸的海水并没有适应，喝了太多海水的她，又吃了太多魔物的她，在厕所住了很久。
杨武没联系上年许许，便来到了小月饮楼。
得知年许许没有回来，他有些怅然若失。
据他所说，那些渔民被安置在医院，本来说是要检查身体再做打算，医院只把他们当成了奇怪的病人，并未加以约束。不料这些渔民逃跑了大半，在街道上引起了许多恐慌，猎魔公会联合警力出动了上百人，才将大部分渔民都抓了回去，但有约摸十个人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在哪。
想来，他们是朝着大海奔去了吧。
即便身体回归了人类，他们的心，可能已经永远留在了大海之中。
杨武很能理解渔民的心情，体会过红潮带来的快乐，回到人间，他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抑郁。
过去喜欢的一切都没办法再让他提起精神，甚至他曾经深爱的老婆，如今也只觉得是个熟悉的人类而已。寻常刺激比起红潮带来的刺激都显得太过微弱，想要得到快乐的身体，依旧在渴求着红潮的降临。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得到快乐？
还是从今往后，他就要以这样一个不会真正体会到快乐的身体，活下去？
想来有些绝望。
不过，当符不离听完他的话后，随手给了他一点魔力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符不离有些无奈。
“你要是下次再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就再来找我吧。不过我没有那么闲，三个月内，我只会为你提供一次治疗。还有，我治疗你的方法和红潮本质上没有区别，你还是最好自己抵御一下。”
“啊，啊，桃桃，桃桃，我敬爱的桃桃，让我再吸一口你的味道。啊，我的大脑，啊，我的多巴胺，啊，我的内啡肽，他们都在为你疯狂！”
“……”
哎，这么一点点血毒都如此了，当初苏伏吸收了她那么多血液才折服，回看起来，着实有些厉害。
考虑到自己也曾折磨过这位杨武，符不离也不太忍心拒绝他。而且，身为敲钟人的他，费尽心思传递回来的录像，却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你觉得你值得吗？”符不离问他。
冷静下来的他，只是叹了口气：“我是幻想过因此一炮走红，我们这个行业，没有能写出一个引起爆点的新闻，很难火起来。”
他顿了顿。
“但是，哨声已经由我吹出，警铃已经开始作响。我是人类，所以我相信人类。就算九十九个人不相信我，只要有一个人能相信我，那我的报道就没有白费。”
青帝城。
“崔老剑仙，关于最近发现的红潮，初步统计数据出来了。”
“说来听听。”
“那个……”
“这么吞吞吐吐干什么？”
“直接统计到的失踪人数，粗略估计有两万八千人。”
“如此多人？之前怎会没有发现？”
“崔老误会了，这不是今年才消失的人数，是近十年消失的总人数。许多被我们当成海难处理的事故，现在翻看回来，更像是红潮造成的。还有有些岛上已经没有活人了，我们的调查人员也是去了才刚刚知道。”
“没有活人？是人都死了，还是都变异了？”
“不，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孩子都没有，房子像是被水淹过，但是海水不可能淹没到房屋的位置。那些屋子，看起来就好像，已经荒废了很久很久。”
崔老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