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虫群而言，孩子们只不过是工具而已。
不过在小月饮楼，小不离们显然已经脱离了工具的性质，俨然成了某种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李悠悠不允许符不离让她们干活，这让符不离有些委屈。
小不离们天生就是为了帮母亲做事来的，如果自己不让她们做些什么，她们反而会不高兴，会觉得是不是母亲不喜欢她们了。
符不离当然是喜欢她们的，符不离也一样舍不得她们。但是因为她知道小不离们想要什么，所以会让小不离们去做一些她们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打扫卫生这种事。
能为母亲做些什么，就是小家伙们最大的意义。她们的寿命本就很短，这段短暂的虫生里，最让她们快乐的事情就是被妈妈需要。
可如今李悠悠觉得符不离在虐待小家伙，这就让符不离有点两头为难了。
解释给李悠悠听，李悠悠却总是以她们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让她们干活，是不是有点太没良心了为由，狠狠地训斥符不离一顿。
符不离不由有些腹诽，就算以人类的寿命来看，还让老唐干活的李悠悠实在没资格说这话。但是呢，安慰李悠悠的情绪也很重要，于是符不离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小不离们想办法讨好李悠悠。
这个任务十分艰巨，也正是妈妈眼下迫在眉睫想做的事。
不仅符不离，就连浅浅也觉得这个安排十分妥当。
临危受命的小不离，顿时感觉到了来自两位妈妈带来的压力。她们一时兴高采烈，欣然接受了任务，并就这么潜伏在了李悠悠身边，随时观察着李悠悠的一举一动，并将李悠悠的行动事无巨细地告诉两位妈妈。
符不离与浅浅心照不宣。
虽然符不离也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离别，可窥探过浅浅的记忆的她，对孩子们的死去也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割舍感。
浅浅这些年来经历过太多次了，如果说一开始她还会对孩子们的死去有什么感知，在经历了两三年后，她就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死去了一批，再生一批就好了，就好像田野里的草，每年都会经历一次生死，倒也没必要每年都为了它们哭一遭。
虽说这些孩子是特别的，她也觉得自己会记住这些特别的孩子，但却并不觉得自己会因为孩子们的死去，而多么痛心疾首。相反，她们到了自己该死去的时候，能够快快乐乐地死去，难道不反而是一种幸福吗？
浅浅想要用自己的想法说服李悠悠，但很快就被李悠悠痛骂了一顿，说她也不近人情，怎么和符不离一样。你们魔女都一个德行，简直没有人性。
于是，浅浅就这样与符不离穿了一条裤子，决定让小不离们想方设法讨好李悠悠，至于李悠悠爱怎么想，就由着李悠悠去吧。反正，大不了哭一哭也就过去了。
符不离倒是有过反思，她毕竟不是浅浅，就算窃取了记忆，也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自己孩子的死去。
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像李悠悠一样难过一下呢？
但是，她一旦把自己的难过传递给小不离，反而会让小不离惊慌失措。
她们会死去又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可不想因为自己惹得妈妈不开心。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妈妈要因为这种事情而伤心，这太奇怪了，因为这样的原因让妈妈伤心，她们反而会觉得是不是自己不该被生下来。
于是，符不离连伤心的权利都没有了。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她又去找了淑月。
比起浅浅，她还是更相信淑月的判断。而且淑月的岁数那么大了，见过的生离死别，早就数不胜数了。
她都是怎么看的呢？
“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为什么一定要难过？”
“比如，君不弃死的时候呢？”
“谁都不喜欢喜欢的东西消失的感觉吧。我当然会难过，不然我为什么要把她的身体留下来呢。”
符不离不由抓了抓自己的身子，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真是的，这么说感觉自己好像穿着别人的皮在生活一样。
“说起来，我和君不弃的差距，应该还挺大的吧。”
“那当然，她只是一只猫，而你可是我的小猫娘。”
君不弃似乎并没有陪淑月度过多少个岁月，如今在淑月身边，其实找不到什么君不弃存在过的痕迹。
不过这一点符不离也不太确定，自己和君不弃的相似程度她一直都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外貌肯定和君不弃很相似，都是一脉相承于莉莉丝的。至于其他的诸如气味，身体特征，她不知道自己和君不弃是不是也一样。
她能在淑月的被子乃至衣服里找到一些自己的气味，可那些气味会不会也曾经是君不弃的呢？
符不离倒也不至于和一位小猫咪争风吃醋，若不是当年君不弃存在，她还未必有机会与淑月接触。
她只是有时候会想，君不弃的离去，到底在淑月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或者说，她究竟只是君不弃的替代品，还是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存在了。
这种细枝末节的感情，她当然不会直接问淑月，只是终归是好奇，才忍不住旁敲侧击，询问自己和君不弃究竟谁才是在淑月心中更高一级的存在。
虽然只是好奇，而且她也并不在乎一个死去的猫如何如何，只是她心中终归有些想要赢过君不弃的。
所以，当听到淑月说她是猫娘，符不离心头一时有些心花怒放。
甚至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一句猫娘。
而得到了淑月的答案，她便也不再纠结于如何面对小不离。
就连淑月都要坦然接受君不弃的离开，她又为何不愿意接受小不离的离去呢。
可李悠悠远远没有符不离想象的那么理性，她与小不离的亲密已经有些超乎正常范围了。
小不离们频频传递消息给符不离，也总会询问符不离她们该怎么办。通过信息素传递的信息，旁人根本感知不到。
相比起小不离，符不离当然要更了解李悠悠喜欢什么。
她毕竟是小月饮楼的主人，也是将李悠悠带到这里来的人。她与李悠悠的关系一直不错，也因为魔力连接，其实读取过不少李悠悠的感受。
她一直都知道李悠悠对她有着超乎朋友，或者主仆的情义。那种情义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又或者友情，她也不知道，所以她不太敢完全回应。
毕竟她知道，自己对李悠悠的感情绝对不是什么爱人之间的感情。恋爱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她既然对李悠悠没有那种意思，就不要表现出来比较好，免得误会，也免得麻烦。
所以，她始终无法放下身段，去迎合李悠悠对她的所有欲望。她在李悠悠面前，始终会保持一个相对独立，相对爷们，相对高冷的人设。（她自己觉得）
当初在李悠悠的梦境里，李悠悠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度夸张的喜爱。她的梦中有许多女孩子会喜欢的事物，而可爱的小猫娘，也是她梦境里最喜爱的事物之一。
她自己做不到的事，小不离却可以做到。
小不离可以满足李悠悠对猫娘的一切欲望，虽然小不离并不是真的猫娘，但有着和符不离极其相似的外貌，便可以让李悠悠当做符不离的小妹妹来看待，带着她如过家家一般地玩耍。
从符不离处知道了李悠悠喜欢什么的小不离，可以刻意迎合李悠悠的喜好，去说一些符不离没法说，但她很爱听的话语。
“悠悠姐姐，你最好了，我好喜欢你。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小不离的稚声稚语，会哄得李悠悠喜笑颜开。
符不离只是在一边揉揉鼻子，只做旁观。
这种话是她教小不离做的，而且其实通过触须的连接，她会隐隐感觉像是她自己做的一样，多少会有些害羞。只是在李悠悠看来，说出话的只是小不离而已。
符不离有些担心这么命令小不离会不会有些虐待小不离，可从触须传来的信息感知，小不离对这种现状没有丝毫的介意，她们好像也很开心。
不过小不离距离消失的日子在一步一步靠近，越是接近那个日子，符不离就越是担心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她本不对小不离的生命有太多在意，可因为李悠悠整天带着小不离玩，她忽得发觉，小不离在她的心目中，好像也占了比较大的比重。
不只是符不离，就连浅浅也感知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偷偷和符不离表示，是不是该让小不离离开李悠悠了。
小不离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寿命将尽，但她们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行为异常。
既然是生命的尽头，是不是该带她们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但是，对于小不离来说，究竟什么样的事，才算是有意义的事情呢？
也并未在人间度过多少岁月的符不离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为何物，要她去思考对小不离来说什么更有意义，太勉强她了。
而小不离更是幼稚，甚至连意义有什么意义本身，她们都觉得莫名其妙。
听妈妈的话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生命，有什么意义可言？
“符不离，她们是不是快要到那个日子了？”李悠悠与小不离玩耍之后，与小不离暂且作别，偷偷带着符不离去到小不离看不到的地方，问道。
“嗯，是啊。”符不离道。
“她们是你的孩子，你有没有办法让她们继续活下去？我不想看到她们死，她们还那么小，她们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见过，她们还没有见过这世间的很多很多东西……”
“是啊，我知道。不过她们的寿命只有这么长。”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太残忍了。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有。淑月也和你说过吧，她可以治病救人，但是没办法做到延长寿命。”
“真的没办法延长寿命吗？你我不都因为淑月的关系，所以能活得比其他人久的多吗？”
“是啊，那是因为我们从人类变成了魔物，而且是很强大的魔物。强大的魔物寿命比人类的寿命要长的多，所以我们的寿命变长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的寿命不是确实变长了吗？”
“嗯，没错。那是只有当我们从人类变成魔物的场合，寿命才会发生变化。人类的身体局限太多，魔物的身体可以通过魔力更改许多原先的规则，寿命也算是其中一类。”
“那么，让小不离也变成和我们一样的魔物，不就好了？”
“……不行，她们已经是魔物了。我没办法改变魔物的寿命，就好像……我没办法改变人类的寿命一样。
将人类变成魔物，也并非无限制地延长寿命，就好像你父亲一样，他作为人类的寿命可能只剩下二十年。他能承受住我对他进行的魔力改造，那么抛去人类身体的限制，变成魔物之后，便要以魔物的身体继续计算寿命。魔物的身体毕竟比人类的身体更方面都要更为强大，我给他的魔力也能保证她的健康不太会有问题，那么按说再活四五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小不离们一开始就是魔物，她们的身体构造本就不支持太久的存活，到了寿命的尽头，她们会保留不住魔力。等到魔力全都散去，就会死去。我能给他们魔力让她们多活一阵子，但是就好像漏了底的杯子，漏的洞大了，就没办法保留住魔力了。”
“真的没有办法吗？淑月也没有办法吗？”
“如果她有办法，君不弃就不会消失了。”
李悠悠一时黯然。
符不离摸了摸她的脑袋；“别伤心……她们已经过的很开心了。”
“可是，这世间上明明还有那么多她们可以了解的人和事，她们还来不及去接触，就要消失了。她们不该被这么对待……”
不该吗。
符不离倒是觉得，这些想法不过是李悠悠强加给小不离的罢了。对于小不离而言，她们真的已经很快乐了。
信息素是无法传递虚假的信息的，小不离们的真实想法，符不离都能感知得到。
不过，当李悠悠忽得在她的面前哭了的时候，符不离也还是不由心头一颤。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她们就没有办法多活几天，她们明明那么乖，那么可爱，她们比很多人都要好……我……呜呜……”
明明一直都让人觉得有些稳重的李悠悠，明明对自己生命都曾经莫不在乎的李悠悠，却在小不离即将离去之际，哭成了泪人。
这是符不离第一次见到李悠悠哭得这么伤心。
可偏偏她却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