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沙，这些年越来越大了。
很多很多年前，这里有座古国。那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遍地黄沙。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已经记不住了，恐怕已经有数千年历史了吧。
古国的存在已经很难考究，史书上并没有什么相关的记载。
古国的覆灭史也只流传于民间，据说这里曾经也很富饶，有良田，有水渠。可某位国王昏庸无道，沾染了邪术，妄想以人身成神，轻信邪术，乱用巫师，置万民于邪魔的掌控之中，终使得天谴降临，一夜之间再无生息。
那沙漠中的断壁残垣，时至今日依旧伫立在那里。就连传说都变得愈发的缥缈，甚至没多少人听过。
这些断壁残垣伫立在这里上千年，自然就不会因为一两次沙尘暴而轻易倒塌。
在这里暂做休息的一队驼队，在风沙散去之后，拍去身上的尘土，便准备再次启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方，那里有个繁荣的城市，名叫玄帝城。
驼队带着许多西域特有的香料，这些东西只要送到玄帝城，就能卖到不少钱财。只是这条路极其难走，若没有当地人带路，往往很难走出去。
“拓跋哥哥，妖怪已经走了？”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向身边的男子。
“已经走了，只要浅浅乖乖的，妖怪就不会发现我们，不会把我们带走。”
比女孩大上两岁的拓跋容低声道。
“妖怪好可怕。”
“是啊，我阿婆就是被妖怪抓走的。”
沙尘暴过去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下一次，要加快脚步赶紧到玄帝城才行。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沙路要走。
这里看似到处都一模一样，但其实也有些细微的区别。这些区别在沙暴之后很难再注意到，不过生活在这里二十年的拓跋容非常了解这里的路怎么走。
他爹带他走过许多次，告诉过他许多识别方向的方法。只要沿着记忆的路走，就不会遇到危险。
浅浅是驼队捡来的女孩，长得很是白净，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
这一路要走接近两个月，路上只有他与浅浅年纪最相仿，驼队便委托他来照顾浅浅。
浅浅喜欢黄色的裙子，黄色的裙子站在黄沙之上，就像一朵小花。
浅浅很爱笑。
拓跋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与她接触，拓跋容总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只是个少年人，没长开的体型，还略显几分稚嫩。不过这条路上，他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引路人了。
他知道很多故事可以讲给浅浅听。
浅浅上过学，和他不一样，是城里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走丢，被驼队捡到。
浅浅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含糊地说，自己大概是被妖怪抓到这里的。
浅浅每天都会粘着拓跋容，问他这问他那，其他人都是大叔大妈，年纪相去甚远，口音也很重，浅浅听不太懂，她只知道，这位哥哥对她很好，她也要对哥哥好些。
“再走七天，应该就能到玄帝城了。”
“我还没去过玄帝城。”
“没关系，到了那里，你就有办法回家了。”
“……我不想回家，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一句话，让拓跋容愣住了。
“不好不好，这里很苦很累。”
“我不怕，我想和拓跋哥哥一起生活。”
他是引路人，风餐露宿惯了，什么样的苦都吃得下。他早已习惯了这漠上的气候，也练就了一身结实的身子，苦点累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比起牧羊，其实当引路人还要轻松一些。
但引路人的工资其实不高，主要取决于行商的人是否有钱。有的见他结实能干，会多给几个赏钱，有的抠抠搜搜，讨价还价最后可能还克扣一大半谈好的赏钱，大半个月的脚程等于白干。
他还挺喜欢这样的生活，能见到不一样的人，接触到他原本接触不到的东西，就好像如果不是遇上这一队驼队，他绝对遇不上浅浅，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可这样的生活，绝不是像浅浅这样的女孩子能承受的。
绝对不是。
他自己怎么吃苦都好，可让浅浅和他一起吃苦，他做不到。
他是想要将浅浅带回家，可他自己年纪也没有多大，引路人的工作家里人也并不是那么支持，他母亲多次说他这么乱跑，哪天死在了外面被秃鹫吃了都没人知道。
城市里的繁华，他听行商的人提起时，总是向往。
他不明白，为什么浅浅放着那么好的城市不去，非要来和自己一起在这里吃苦。
“因为拓跋哥哥像个大哥哥。”浅浅抱着他的胳膊道。
拓跋容知道，小姑娘一定是被他说的冒险故事迷住了。
故事里的他，射杀过秃鹫，搏斗过野牛，杀死过毒蛇，甚至还独自应对过一些可怕的魔物，英勇无畏地像个传奇战士。
他没有撒谎，比起普通人，他的力气确实要大不少，他也确实做了许多同龄人做不到的事。事情都是真的，可过程远没有他说的那么波澜壮阔，贪食的秃鹫并不难偷袭，杀死毒蛇也只是侥幸没被咬，野牛也并非成年野牛。
可男孩子哪有不想在女孩子面前表现的，他不想戳穿浅浅的幻想，可他又确实觉得，浅浅一定是被他骗了，才觉得他很好。
他过的真的不好。
驼队到达了玄帝城的边缘，到了这里，就有明显的大路可以走了。
其实他早就可以将驼队引向大路，他故意没走大路，这样就能和浅浅多在一起待上片刻。驼队就算知道他没走大路也不会生气，毕竟工钱不会变，见到大路他的工作就结束了，没见到大路，他就要多带一截路。而驼队要走的路程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这条路终归不够长，分别的时刻还是会到来。
他想走的决绝一点，不去看浅浅。这条路上有许多人来人往，也许只要走的足够决绝，就会忘掉浅浅的存在。风沙能埋葬古国，也一样能封存记忆。
浅浅果然被驼队带走了。
浅浅和驼队究竟是什么样的干系，拓跋容不太清楚，只觉得有些奇怪。
浅浅看起来和驼队的人关系都不太好，可一个城里的女孩子在大漠里走丢，身上还没有什么伤痕。
开什么玩笑？
这里的野兽并不少，甚至还有不少魔物，饿坏了的野兽就连腐烂的尸体都不放过，她一个女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恐怕只是个闹脾气的小姑娘而已。
“拓跋哥哥！我来找你了！”
可第二天，还在旁边小村子里休息的他，便再次见到了浅浅。
依旧是那身黄色的裙子，依旧是那般好看。她一个人跑来了，甚至身边没有其他人。
这么年轻的小丫头到处乱跑，也不怕被坏人抓走？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往来的人有好有坏。他作为本地人，还是男人，大家都认识，相互照应都不会招惹，可她不仅是外地人还是小姑娘，实在太容易勾起旁人的歹念了。
他连忙把浅浅带到身边:“你怎么这么胡闹？”
“我想来见你。”
“你家人呢？”
“不要我了。”
“真的？”
“真的。”
浅浅说的信誓旦旦。
拓跋容可不信，这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被遗弃。她的相貌也分明是有钱人家养大的，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显然没吃过苦。
就算真的是被遗弃，哪有谁家好人专门千里迢迢跑到大漠深处来把女孩子丢下来的，还刚好被驼队捡到。
没这个道理。
他想劝浅浅回去，他守着浅浅在小镇里呆了一天，也没见到谁来带走浅浅。
真的没人要？
眼看天黑了，再在外面也不合适。而且带着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他也不放心，生怕哪家贼眉鼠眼的小子过来把她抢走。
“你要真没人要，我就只好带你走了。”
“人家怎么会没人要，拓跋哥哥会要人家的。”浅浅笑的很好看。
其实如果拓跋容真的去过城里，会觉得浅浅的模样在玄帝城的校园里，其实也不算多么出类拔萃，只是比普通女孩子白净一些而已。
可在大漠出生的孩子，哪见过这么白净的小姑娘。一时间当然奉若掌上明珠。
他心头很紧张。
真的没人要浅浅？自己就这么捡了个女孩子回家？
会不会被阿爹阿妈骂死？
之前自己和隔壁的一位小姑娘走的近了些，因为不想回家跑到她家里一起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差点被阿爹打死，说自己脏了人家清白。可他那一夜只是和小姑娘一起看动画片，他还以为是不是和女孩子一起看动画片是什么禁忌的事。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后，他一直都没有和女孩子睡在一起过。也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和女孩子走太近过。
他赚了些钱，总归还是要回家的。浅浅也不能真的和他一起睡在外面，他可以，女孩子不能那样。
战战兢兢地带着浅浅到了家里，简单地向父母说了一下浅浅的情况。
阿妈将浅浅拉进屋里聊了好一阵子，最后浅浅居然真的就住了下来。
而且，还真就和拓跋容睡在一起。
浅浅喜欢抱着他的胳膊睡觉，听他讲故事。
讲那千年前的古国的故事，讲那会黑天暗地掳走牛羊和小孩子的妖怪的故事，讲狐狸成精的故事，讲大漠吃人的沙虫的故事。
浅浅也不挑食，拓跋容一直觉得母亲的手艺很糟糕，做出来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可浅浅却挺爱吃。
住在了拓跋家里后，浅浅的手明显就变得不那么白嫩了。阳光晒得她皮肤变黑了许多，只有衣服遮挡下的部位依旧白皙。
那身黄色的裙子被换了下来，在这种风沙大的地方，那种裙子一来不适合运动，二来不适合干活，三来不好洗。
这里缺水。
“哟，二狗子从哪捡来的小美女？”
隔壁的拓跋雄一骑着马路过门前，见到拓跋容和浅浅偎依在一起，咧着嘴，朗声叫道。
“滚！”
“脾气这么大？你这是出门去哪里骗来的小美女，告诉小爷，小爷也去拐一个去？”
二狗子这个名字拓跋容很不喜欢。
他是家里的老二，老大小时候被狼叼走了，老三老四被带到了住在远处有钱的叔叔家，只有他一个人在父母家里。
但他打小就不记得自己有个大哥，为什么会被叫做二狗子他也搞不清楚，反正他很讨厌这个叫法。
他冲上去便要和拓跋雄一大打出手，可拓跋雄一一扬鞭催马，转眼就跑没影了。
养的起马的狗大户。
“他是坏人吗？”浅浅问。
“是！！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
浅浅经常会帮忙，换上了这里的衣裳，浅浅也入乡随俗，有些灰头土脸的。
可底子总是好的，而且她身上有种这里的女子都不会有的精致气。比起外面那些臭娘们，浅浅才是真正的女孩子。
浅浅住在了家里，拓跋容依旧每天想着法子赚钱。
家里有了女孩子，他赚钱也更有动力了。有时候商人们会带来一些小玩意，他也会带回家给浅浅，告诉她那些都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也不小了，浅浅在这里住了也挺久了，要不，你找个日子娶了她吧。”
他爹将他拉进屋里，抽着烟，跟他小声商量。
“这，这不太好吧，是不是太早了？”
“我们又不是那些城里人，我们这里女孩子成家都早，她已经到了年纪了。”
“但是……她那么小……”
“她只是看起来小，你阿妈问过了，她已经到了能成婚的年纪了。别瞒阿爹，你们一起睡这么久了，是不是早就干过事了？”
“干什么事？”
拓跋容一脸纯真。
“你说呢？”
“什么？”
“来，你转过身。”
见拓跋容转身，阿爹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笑骂道：“臭小子，你还是不是男人？跟我装上了？”
拓跋容捂着屁股：“阿爹！真没有！”
“趁早做了，我跟你阿妈已经筹备好请客了。好小子，阿爹就等着抱孙子了。”
“……嗯。”
入夜，他伏在浅浅耳边。
“浅浅，我们结婚好不好？”
“……拓跋哥哥，结婚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起……造小孩？”
“啊，是这个意思啊……”浅浅俏脸绯红。
“你不知道？”
“当然知道，人家害羞……”
小被窝里，尚且是男孩女孩的两人，窃窃私语。
大漠的风，这时候就已经呼啸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