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月消失的时间已经比见到淑月的时间还要长了。
淑月临行前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她这般不负责任地消失，要是有谁因为为了帮自己找到她而死去，符不离觉得自己不会原谅自己的。
小龙萝的爆炸使得符不离一时没敢再下池探索，她有些茫然，对着泉池发呆的时间更长了。
而这一次的探索时间也足够长了。考虑到小龙萝的身体可能还没有恢复到位，符不离便决定暂且回人间休息。
苏伏依旧不打算回到人间，她有些喜欢这里，如今的人间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归宿感，倒是这魔域充满挑战与血腥。
她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一头长发披散在背上，长过头了。
临行前，符不离为她梳了头发，还为她编了个好看的发型，苏伏略微有些别扭，说剪断了便好，没必要这么麻烦。
“你不喜欢我给你编头发吗？”
“不，只是觉得有些太麻烦桃桃小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看着你们变好看，我其实还挺开心的。”
以这种方式和符不离有些接触，苏伏当然暗地里也有些高兴。她只是把手放在膝盖上，有些紧张却又有些甜蜜地感知着符不离的一举一动。
“下次来给你带几件合身的衣服。”
“多谢桃桃小姐了……”
“没必要这么客气，真是的。”
“这不是客气，桃桃小姐。”
苏伏打算在魔域周围在探索探索，说不定能有别的关于黄泉的线索。
她肯定自己不会再陷入疯狂，每天晚上都会乖乖去帐篷里睡觉，不会再轻易乱跑了。
重回人间，明媚的阳光与已经初见端倪的闷热让符不离竟有些不习惯。
七月已经到来了。
用魔力好几次试图治疗小龙萝的身体，但她的身体很好，并不需要治疗。
但她的身高确实变矮了，龙角还变长了，这般看起来比之前更不像人类了。
小龙萝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她玩弄自己小臂上的绒毛，玩的还挺开心，被蓝色绒毛覆盖的手背看着像是带了好看的毛绒手套一样，手心倒是依旧白嫩，其实还挺好看。
但符不离却心底有些感觉怪怪的。
难道这般下去，小龙萝会彻底变成一条龙吗？
明明她的身体是自己构建的，但重塑她的身体的时候，符不离便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改变她身体的能力，重塑她的肉身使用的也只是“治疗”而非“构建”。至于小龙萝身体的变化，会产生的原因更像是她自己在成长。
而将离月牌尽数发出去的夜白，也在这时候回来了。
听闻小龙萝炸了，她也急忙去见了一下小龙萝。
见到夜白，小龙萝一个飞扑便扑到了夜白怀里，只余下一百九十斤的体重差点把准备不足的夜白撞入墙里。
“这些天在外面怎么样？”小龙萝亲切地问。
“一切都好。”夜白道。
夜白的颈环不见了，但是符不离也没有看到她的喉结。
符不离问她颈环去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掉哪了。”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脱掉颈环也于事无补了，看着她光洁的脖颈，符不离偷偷将她拉到一边，问：“你为什么会决定变成女孩子呀？”
夜白沉默了片刻，白了她一眼，不解释，只是转身走开。
符不离追了上去，抓住了她的尾巴，扑闪着双眼：“说说看嘛。”
“忘了摘了。”夜白道，“戴久了习惯了。”
“……真的？”
“不然呢？”
她的语气依旧轻柔，既不激烈，也没有太不近人情。
“这不是随便就能忘掉的事吧？”虽然夜白似乎不太想回答，符不离还是追着她问了问。
“为什么不是？”夜白道。
“……我感觉还挺重要的吧？”
“你不是就想看到这样吗？”
“……倒也没有。”
夜白忽得停了下来，侧目看向了符不离。
符不离抓了抓脑袋：“真没有，我一直觉得你会摘下来。”
夜白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平静的面孔让符不离一时有些害臊了起来。
当初确实是自己把她拖下水的，但是当初淑月给她的颈环，也确实是能随便摘下来。当时确实是有恶作剧的想法啦，但不是也没有逼她这么做……
可若是当时没有那么做，夜白也不至于如此。
夜白忽得一笑：“我倒是无所谓，以前就常有人认错我的性别。可既然你们都想看我如此，我试试也无妨。如此倒是省去了被认错的麻烦。”
“……其实你也不用为了别人而特意这么做的。”
夜白道：“我知道。”
“哦……你不怪我就好。”
夜白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既然如此说了，那她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思量。
她肯定有别的原因才做下的决定，但是一直追问下去好像不太礼貌。
“不离不是一直敢作敢当吗，最近怎么突然这么犹豫了？”夜白道。
符不离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可能最近有些忧郁吧。”
“因为冯平？”
“冯平？啊，啊，对，不对，不是因为她。”
好险，差点就忘了冯平是谁。
和小龙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虽说后来成功将她救回来，但当时看到那一堆毫无生机的碎块那样摆在面前，她忽得意识到，这般冒险真的会死人的。
为了追寻一个可能回不来的人，丢掉明明还活在自己身边的人，真的应该吗？
生死她见过太多太多了，无论是过去身为死士，还是后来身为猫娘，几乎每天都在接触生死。可无论见得再多生死，她也无法对生死感到淡然。
越是经历的多，越害怕失去。本来在乎的事与人就只剩下那么零星几个，任何一个人的消失，都是极难接受的。倒是淑月消失这一点，久而久之，已经有些习惯了。
想过她再也回不来会怎样，想过再也见不到她会怎样，什么都想过了，便觉得好像失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比起见淑月，反而小龙萝的短暂死去让她更为惊心动魄。
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若是不去追寻淑月的步伐，自己又该往哪里走呢。
小月饮楼本就是因淑月的存在而存在的。
她能守得住小月饮楼，她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猫娘了，可淑月不在的小月饮楼，她守着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淑月可是说好了要当她的主人的，既然身为主人的猫娘，她本该只要听淑月想做什么去做就好。
当初她也是这么决定的，将自己的一切赌在了淑月身上，淑月要往哪去，她就跟到哪，她早就下定了决心。
她不那么需要自己的未来，她只想要能和淑月一起走下去的未来。当魔女也好，当坏人也好，只要淑月去哪，她就义无反顾地跟上去。
这么做也许很傻吧，可她已经心甘情愿变成小猫娘了。
小猫娘赖上一个人，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本该是一辈子的事，可淑月却在她下定决心之后，这么不辞而别。
要是淑月不在出现，她当初的决心就成了笑话一样。
如果淑月再也不回来，自己该去往何方呢？
继续经营小月饮楼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之前凭着相信淑月还活着的信念一直在努力，想着等待淑月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自己只要维持住小月饮楼的存在就好，一切都照着淑月还在的样子在运转，只要淑月回来，立马一切就会回到过去的样子。
她一直都在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装作淑月的样子对待客人，也是为了弥补淑月不在时，小月饮楼少了的神秘感与诡谲气息。
她想，只要能把淑月找回来，就可以松懈下来了吧。
只要淑月回来，她就不用再那么做了，她就可以做回自己，当个每天懒懒散散的小猫娘。
可现在，她却在想着放弃寻找淑月。
寻找淑月就要让身边的陷入危险，她不想再看到谁因自己而死。
而她自己也不是孑然一身，她要是死了，会有许多人陪葬，那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似乎，眼下最好的选择，只有放弃寻找淑月了。
可是，若是现在放弃了寻找淑月，这小月饮楼最重要的主心骨没了，现在看似正常的一切，轰然倒塌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力而已。
继续寻找会带来危险，不去寻找她又没了目标。
她很茫然。
正因茫然，才举步维艰，生怕哪一步走错了，不小心伤害了谁，而自己却又什么都没得到，那太傻了。
“魔域的事，需要我去帮忙吗？我的碧水剑如今也有些涨进，也许能帮到你一些。”夜白道。
符不离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啦，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就好。小月饮楼的名声可全靠着你撑着呢。”
“你才是小月饮楼的主人。”夜白道。
“……我不是，淑月才是。”
“你才是。”
“……我不是。”
斗嘴的意义是什么？
夜白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哼。”
“不离。”
“嗯？”
“如果淑月真的回不来，你依靠一下我们也不要紧。”
“好啦，道理我都懂，没事的。我不是一直在依赖你们吗，你看我天天连这楼都不出。这些离月牌你带走吧，反正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下一位令牌使，你多带几张挺好的。”
“嗯，不急，我现在不走。”
“真是的，也不知道那些人看上了你哪一点，一个个见到你跟见到什么妹魔似得，都走不动道。你是长得好看，一副狐狸模样，可我还是觉得小龙萝更可爱一些。”
“妹魔？什么意思？”
“哎，你不懂就算了，小孩子不知道也正常。我的事我有分寸，不要紧的，倒是你，你在外面遇到的危险才多，要多加小心才好。”
夜白略作沉默，随后忽得一笑：“我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谁逞强了！”
明明都变成妹子了，声音也那么好看，脸蛋也好白毛也好都那么诱人，还有晚舟的加成导致动作好看的厉害，可说话还是一股子男孩子气，为什么这家伙能那么讨人喜欢呢？真是不理解。
可自己也确实没有在逞强，这一点她确实猜错了。
自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该做什么而已，这和逞强是不一样的，逞强起码看起来强吧，她这幅样子，哪里强了。
人总该有个目标。
在人间的时候，符不离接触的除了身边的人，也就只有病人们了。
就算再嘴硬的人，到了临死关头也会变得无比脆弱。
符不离见过太多看似坚强的汉子在自己面前哭得泪如雨下。
过去没什么感觉，可这一次再见到他们，符不离忽然有些羡慕他们。
他们都有好多事可以去做啊，有的为了门派兴衰，有的为了除妖大业，有的为了老婆孩子亲人朋友，有的为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他们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大夫，求求你让我再多活三天吧，三天我就能让公司活下去，公司里的三百多人就不用失业，他们都靠这口饭活着的，求求你了大夫……”
“桃桃小姐，我是个混蛋，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我不该来这里见你，可我到死都没能给我兄弟报仇，我不甘心呐……”
“姐姐，我还能看到星星吗？”
而能来到这里，他们都会有活下去的机会，去继续努力他们未完成的事业。
看到他们感恩的样子，总会忍不住感慨，能活下去真好啊。
这是当然的了，自己一直以来还在救人，不就是因为觉得活着怎么都比死掉好吗？
沈先生从小到大都在教育自己，只要活着就还有战斗力，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逃避尤其是寻死的都是窝囊废，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最最起码的，都是保护好自己。
所以当初见到苏伏自杀，她才会那么无法理解，那么不能接受。
现在的她有足够的本事保护好自己了，甚至能做到很难有人再能杀得死她。
可这颗心呐。
为什么那么空呢。
明天……
真的那么值得期待吗？
闭上眼睛睡去，第二天就会到来。
只要有一个目标，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一个除了淑月以外的目标。
——
“睡着了除了等待第二天，还可以做梦哦。梦里会有你想见的人。”
“如果沉沦梦境了怎么办？”
“那又何必醒来呢？”
“……当然要醒来，活着就是为了能醒来啊。”
“嘻嘻，那好好睡一觉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小离离，我们一起做梦，好不好？”
“……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一起做梦。”
“这样吗，那加油呀，小离离。找到淑月就靠你了。”乌露笑道。
“嗯。”
梦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淑月了，甚至有些忘了淑月的样子。
乌露的梦境里肯定有淑月。
可去梦境里寻找淑月的自己，是不是太可怜了……？如果那样，就好像淑月只是一场梦了一样。
“不离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淑月姐姐？我们一起去找，肯定能找到。”
“……嗯，下次肯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