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城,长乐宫前,一场浩大的盛典正在天光下徐徐展开。
这便是由皇后童飞亲自主办的“天下母仪大典”。
没有繁复的礼乐,没有官员的冗长致辞,只有一片锦绣的海洋。
一幅长达百丈的“万字锦绣图”铺陈于广场中央,来自归化各族、各部落的数百名女性代表,正盘膝而坐,手持针线,共同织就这幅旷世之作。
她们的每一针,都代表着一座在北方草原上已然建成的归元义塾;她们的每一线,都牵引着一个家庭摆脱蒙昧的希望。
童飞一身素雅宫装,行走于其间,时而俯身指点针法,时而与一位满脸风霜的羌族妇人低声交谈,笑容温婉,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典礼的高潮,并非帝后驾临,而是百名平均年龄不足七岁的孩童,登上高台。
他们衣着朴素,却身板笔直,当领头的女童清脆地喊出“启”字时,稚嫩而洪亮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
“凡我归元子民,入学第一规:敬师长,亲同窗,不以族类分高下……”
“凡我归元子民,持家第一则:惜粮米,爱牲畜,勤算账本远饥荒……”
《归元学规》,声震宫阙!
高空之上,数十只由秦溪亲手改良的“传影竹鸢”正盘旋不休,鸢腹下的琉璃晶片,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清晰地投射到千里之外的北境十三哨站。
一名驻守在阴山隘口的黑帐部哨兵,正百无聊赖地擦拭着弯刀。
突然,哨塔上方的光影一变,洛阳宫城的盛景如天神画卷般展开。
他先是嗤笑,随即,当那百童齐诵的声音透过简易的传音铜管响起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光影流转,切换到一幅幅在锦绣图旁展示的童画。
其中一幅,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帐篷,一个女人牵着两个孩子,正走向一座发光的房子,旁边用墨笔写着五个稚嫩的汉字:“我想活着回家。”
那哨兵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了灵魂。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趁无人注意,猛地冲上哨塔,在那传影光幕即将切换的瞬间,用一块破布,将那幅童画的影像拓了下来,死死地塞进了自己冰冷的胸甲内侧,紧贴着心口。
与此同时,黑帐王庭的混乱,已如燎原之火。
书记官库伦,利用自己记录萨满祭祀的职权,完成了一生中最大胆的伪作。
他模仿古老的鲜卑文字,在一片磨得光滑的竹简上,刻下了“祖灵”的降谕:
“天见无知,降书以启民;狼退学堂处,乃真龙栖地。”
他将这片竹简巧妙地塞进了王庭神坛那只千年不熄的香炉灰烬之下。
三日后,年迈多病的大巫在一次重要的祈福仪式中,“偶然”发现了这片神谕。
拓跋烈暴跳如雷,他一眼便看出这是汉人的鬼蜮伎俩!
然而,当他下令彻查时,七大氏族中,竟有三大氏族的族长联袂而来,以“祖灵之谕不可违”为由,公开拒绝执行他颁布的“禁读令”。
更让他肝胆欲裂的是,一支驻守在东部边境的千人队,竟集体哗变!
他们没有杀戮,没有抢掠,只是将代表着鲜卑勇士荣耀的狼皮战服整齐地脱下,挂满了附近一座归元义塾的栅栏。
战服上,用木炭写着一行粗犷的大字:“我们愿做耕夫,不做饿鬼!”
北风凛冽,雁门关外,一座占地百亩的宏伟建筑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这便是刘甸亲临督建的“归元学宫”。
它集讲堂、工坊、医馆、藏书阁于一体,高大的外墙之上,用鲜卑、乌桓、匈奴、汉隶等十数种文字,镌刻着同一个硕大无朋的字——法!
冯胜调集五千屯田兵昼夜施工,花荣与杨再兴各率三千精锐,如两尊门神般轮值守卫。
入夜,一支两千人的鲜卑游骑,奉了拓跋烈的死命令,借着夜色掩护,如鬼魅般扑来,意图将这汉人的“妖巢”连同地基一并焚毁。
工地中央,赵云一身白甲,静立如松。
他没有点燃烽火,只是单手持龙胆亮银枪,枪尖斜指大地,渊渟岳峙。
就在敌骑冲至百步之内,即将挽弓放箭的瞬间——
“咚!锵!咚咚锵——”
鼓乐骤起!声如奔雷!
竟是秦溪沿途布设的数十架“机关钟鼓”,借着草原的狂风之力,被机括引动,自行击响!
鼓声雄浑,钟鸣悠远,一支激昂慷慨的《童子辩会赋》旋律,在旷野中回荡开来。
那高亢的曲调,仿佛有无数孩童正在月下辩论天地至理,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不可阻挡的未来之势。
来袭的鲜卑骑兵被这诡异的阵仗骇得肝胆俱裂,他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这片工地仿佛有神灵庇佑。
混乱中,竟有数十人控制不住坐骑,翻身落马,对着那鼓声传来的方向,伏地跪拜,以为是天神在示警。
领头的千夫长脸色煞白
拓跋烈等来的,不是学宫被焚的捷报,而是东部三族彻底倒戈,允许治下所有孩童自由入学的噩耗。
他怒火攻心,点起身边最忠心的三百亲卫,决定亲自前往镇压,要用最锋利的刀,砍下那些被汉人蛊惑的头颅,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的下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他的队伍刚进入山区,便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恐怖暴风雪。
天地一片白茫,道路断绝,粮草耗尽,战马冻毙。
不可一世的黑帐少主,和他的三百亲卫,被死死困在了一处绝望的山谷之中。
就在他们点燃最后一根马骨取暖,准备迎接死亡之时,一支队伍竟破开没膝的积雪,出现在了风雪尽头。
那支队伍打着一面简陋的旗帜,上面写着——“雁口义塾”。
领队的,竟是那个曾被他视为家族耻辱、亲手驱逐的妹妹!
她长大了,脸上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坚毅,眼神却明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她带来了热粥、干柴和宝贵的药品,没有一句嘲讽,也没有一句劝降,只是走到冻得嘴唇发紫的拓跋烈面前,平静地问:
“哥哥,学堂没教你救人吗?”
拓跋烈如遭雷击,僵立风中。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用娴熟得如同军阵调度般的手法,指挥着那些半大的孩子们搭建避寒棚,分发热汤,为伤员处理冻疮。
那份井然的秩序,那种面对绝境的沉着,让他麾下这群只知杀戮的勇士,显得如此混乱而无助。
他忽然意识到,这支手无寸铁的学生队伍,比他最精锐的骑兵,更像一支军队!
暴风雪停歇的第二日,拓跋烈独自一人登上了山谷的最高峰。
他向南遥望。
阳光下,归元学宫的主体已然落成,那一片金色的琉璃瓦顶,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座从天而降、浮于人间的神圣城池。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心腹从王庭传来的最后消息:王庭内,饥荒与大规模的叛逃已让秩序彻底崩溃,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为了争夺最后一仓发霉的粟米,正带着各自的亲族大打出手。
王庭的地下密道中,库伦将一整箱印刷精美的《归元蒙学全册》郑重地交到前来接应的戴宗手中。
临别时,他回望了一眼混乱不堪的王庭,又指向南方那座闪光的学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那里……才是新的王庭。”
此刻,刘甸正站在归元学宫的最高层——观星台上。
一名年约十岁的盲童,在他的皇后童飞的牵引下,将一幅特殊的“地图”呈了上来。
那地图用软木制成,上面没有色彩,只有用粗细不一的麻线和胶泥凸起勾勒出的山川河流。
它覆盖了整个北方疆域,而在那版图的最中央,赫然用颗粒饱满的米粒,粘出了三个硕大的字。
盲童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三个字,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骄傲与幸福。
刘甸俯下身,他的手指,也落在了那三个字上。
——我的国。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盲童,望向学宫广场上那些正在追逐嬉戏、用十几种不同口音唱着同一首童谣的各族孩童。
风雪已停,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正在等待一场新生。
刘甸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金戈铁马的交响暂告段落,是时候,让这片土地上新的主人们,用他们自己的声音,向整个天下,吟唱出属于这个时代的第一首诗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