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凯恩的愧疚像一根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刺穿我的愤怒、从我的内心深处勾起了几分同情。
这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场面。
如果他错不自知、甚至还引以为傲,我还能借着愤怒和失望的掩护,来发泄我心里那种憋闷的无力感。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反人类的决策,威廉·凯恩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感到愧疚,这就说明他也不想做这种事,可是又被现实所迫、不得不做。
换句话说,我们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冲他发火——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你他妈装可怜给谁给看呢?”
陈禹含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手指几乎要戳到威廉·凯恩的鼻子上:“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要做的是解决【大灾难】!是拯救人类!”
“我……”
威廉·凯恩似乎没想到陈禹含会突然发飙,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旁边的陈金平想打圆场,可刚开口还没出声,陈禹含的手指已经转了过去:“你还不如他呢!当着个什么首席执政官,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陈金平怔了一下严肃回道:“我不贪图权力、不贪图名誉,我只是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毕竟我们正面临人类、甚至是地球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总要有一个人负责……”
“你负了个屁的责!”
陈禹含冷笑打断,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的那张娃娃脸居然能够如此狰狞:“为了解决什么【大灾难】,把全家人抛在脑后不管不顾,你觉得你特伟大是吧?”
“说什么‘舍小家为大家’、‘集体利益高于一切’——你有那两把刷子吗?【大灾难】你解决了吗?人类你拯救了吗?你唯一做到的就是让我们这个家支离破碎!”
“陈禹含!”
陈金平似乎被戳到痛处,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从前我因为亏欠你,所以一直忍着你、让着你,但你别太不懂事了!你以为今天这一切是我想看到的吗?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哈!”
陈禹含大笑一声,不过好像是被气笑的:“你还有脸说‘没办法’?老百姓勒紧裤腰带、把所有资源都投给你们,不就是让你们想办法的吗!”
“小家顾不好,大家没办法,你今天一句‘没办法’死几千人,明天一句‘没办法’又死几万,那还养着你们干什么?都想干嘛就干嘛,玩够了、闹够了,直接躺家里等死不就得了?”
“陈禹含,你……你……你少在这耍性子!”
陈金平气的满脸通红,指着陈禹含的手都在发抖:“你可以说我没本事,但你不能无视其他人的牺牲和功劳!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没人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我们也是没……”
话没说完,陈金平忽然想到什么生生停住,不过从他的口型来看,大概率是又想说“没办法”了。
陈禹含显然也看出来了,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讥讽,只是还没等她继续挖苦,就被索菲娅揽着肩膀带出去了。
嘡!
房门关闭,房间里的气氛、也从热烈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尴尬”像某种怪异的软体动物,在空气中延伸它看不见的触须。
刘祈和刘愿互相挑眉,也不知道在交流什么;李智勇闭着眼睛窝在轮椅上,也不知道是真累了还是在装睡逃避。
最可气的就是威廉·凯恩,明明他是这次争吵的导火索,可是在争吵彻底爆发之后,他却不知道从哪儿拿出终端设备、一脸“专注”的忙了起来。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转眼三分钟过去了,陈金平愤怒的喘息已经消失,房间里却还是没人说话。
“…………陈先生。”
我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顶了这个雷:“小陈还年轻,小时候又受了很多委屈,对你有些怨言也情有可原,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唉……”
陈金平像个无奈的老父亲那样叹了口气,脸上的铁青刚有些松动,始终没说话的玛曼拉忽然“啧”了一声。
玛曼拉的声音很轻,混在叹息里几乎听不出来——但我也说了,是“几乎”听不出来。
不祥的预感一闪而过,我刚看向玛曼拉还没开口,她已经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其实我认为你女儿说的没错。”
我脸色一变:“阿德辛娜女士……”
“先让我说完。”
玛曼拉抬手示意我别插话,又看向陈金平继续道:“陈先生的牺牲和尽职尽责,我们全都看在眼里,但你至今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也是有眼共睹的事实。”
“作为司法与伦理监督执政官,我知道你的处境也非常艰难,但就像陈小姐说的,我们作为带领人类跨过艰难的执政官,就是要负责想办法的,所以——”
说到这里,玛曼拉突然拉了个长音,视线也随之转到了我的脸上:“‘蒙蒂塞洛’就是我们想到的办法,如果你认为这个方式是反人类的,也可以提出你的想法。”
“……啊?”
我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用力咳了几声才捋顺呼吸:“我们不是在劝他别生气吗?怎么突然道德绑架到我身上了?”
“因为是你先开始质问、陈小姐才帮你一起质问的。”
玛曼拉面无表情的回道,就像一位冷漠的法官:“你们的思维模式具备一致性,且行为模式具备明显的主从关系,我判断只要说服你,陈小姐就不会多说什么。”
“但你这不是说服,你这是耍无赖。”
我被玛曼拉的逻辑气笑出声:“难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没资格去指责一个错误的办法吗?你这是偷换概念。”
“是的,我在偷换概念。”
玛曼拉几乎没犹豫就点头承认:“所以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还是想让全人类守着你所谓的‘底线’坐以待毙?”
“电车难题?道德绑架?”
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玛曼拉,正琢磨怎么尖酸刻薄的反讽几句,一直低头忙碌的威廉·凯恩突然站了起来!
“别吵了!”
威廉·凯恩“咚”的一声,把终端设备重重砸在桌面上:“两分钟前,射电望远镜观测组捕捉到了一段无线电信号,是来自刘晓星的最新消息!”
我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又出现了什么变数。
不过这种担心半秒后就消失了,因为威廉·凯恩一脸兴奋的、忍不住笑的表情,显然是收到了某种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