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早朝，景文帝将开放海禁的奏折掷于丹墀，满朝文武霎时炸开了锅。
御史中丞率先出列，笏板直指张平：“陛下！先皇遗训犹在，怎能因钱粮便重用商贾？此例一开，纲常何存！”
“纲常？”景文帝冷笑一声，指节叩响案头叠成小山的军报，
“漠北王庭的铁骑可不管什么纲常！前线急报，将士们连冬衣都凑不齐，户部账册翻来覆去就三个字——‘没钱粮’！”
他目光如刀扫过群臣，“诸位若觉得祖宗规矩比十万将士的性命要紧，尽管站出来说！若拿不出银钱充军饷，就休要再提‘祖训’二字！”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景文帝抬手将海图展在龙案：“朕意已决，开放海禁设市舶司，赚来的银钱七成充作军饷。谁再拿先帝遗训聒噪——”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冰寒，“就请自掏腰包去漠北劳军，若连这个都做不到，便给朕闭上嘴，看着国库如何因海运充盈！”
御史们面面相觑，终是没人敢接话。
眼见着开海禁一事板上钉钉，众臣心思又活络起来，
毕竟市舶司掌管海运命脉，光是商船验照、抽成关税便是泼天的油水，谁都想在这桩肥差里分一杯羹。
一个个毛遂自荐，或以“祖上曾办过海运”为由递上奏折，恨不得把市舶司的职位直接挂在自家门楣上。
景文帝哪里能如他们所愿，就连谢左相推举的门生。
号称“江南海商通”的礼部员外郎，也被他轻飘飘一句“书生纸上谈兵，恐误国计”驳了回去。
他目光扫过阶下攒动的乌纱帽，忽然抬手点向侍立在旁的禁军副统领：“赵珩，你明日便去泉州府，带三千羽林卫接管市舶司。”
话音刚落，谢左相的袍袖猛地一颤。
这赵珩是皇帝潜邸时的护卫，素日只懂舞刀弄枪，哪懂什么关税抽成？可景文帝仿佛没看见他的神色，
“此人虽然出身行伍，不懂商道却最懂规矩，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兵符能镇住那些想在海上动歪心思的人。”
他抬眼扫过谢左相骤然僵硬的脸色，语气淡淡，“至于诸位爱卿的‘拳拳之心’，朕心领了。
只是这市舶司的差事，既要替朝廷赚钱，又要防着倭寇，怕是只有赵珩才能担此重任。”
景文帝又指了几名心腹跟随赵珩一同派去。
出宫门时，谢左相又意味深长的望了张平一眼，前几日张平进宫的事情人尽皆知，虽然没有任何风声，可他绝对不信开放海禁和他毫无关系。
这些年陛下拔除他势力的手段越来越直接：先是把他安插在户部的亲信调到偏远地方，又借“丈量田亩”削了他江南门生的税权，让他们平白损失不少财产。
接着又规定官员拥有土地不能超过限额，否则充公，这一下又断了他不少财源。
谢左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陛下这分明是在一步步瓦解他的根基。
如今连市舶司这等肥缺都宁可交给武将。
轿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他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在御花园追着蝴蝶跑的少年天子，如今已能不动声色地斩断满朝文武的贪念。
“狼崽子长大了……”谢左相喃喃自语，袖中青筋暴起。
六月。
楚王率部一举击溃漠北王庭的捷报传回京城。
景文帝展读军报时龙颜大悦，当即下令重赏三军。
朝堂之下，一些大臣却暗自揣度——外敌既除，手握重兵的楚王、肃王兵权该如何处置？
虽无人敢直言“收兵权”，但御史台某位官员在奏报粮饷事宜时，状似无意地提及：“如今漠北底定，边疆驻军或可稍作调整，既节省军费，也让将士们得以休整。”
这话看似寻常，却让不少人听出了弦外之音——驻军调整，不正是收归兵权的前兆？
楚王征战多年，麾下将士只知将帅令，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如今漠北王庭覆灭，正是绝佳时机——但他更清楚，削藩如同拔牙，力道稍错便会血流不止。
“传旨，”景文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着楚王班师回朝时，将主力大军暂驻雁门关外，只带三千亲卫入京领赏。肃王所部则分驻宣府、大同，由兵部重新调配粮饷。”
谢左相听闻旨意，看的明白。
这道看似赏功的旨意，分明是把锋利的裁纸刀——楚王主力扣在雁门关外，三千亲卫进了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楚王部众分驻两地，粮饷改由兵部调拨，等于断了粮草命脉。
皇帝这手“明升暗降”玩得漂亮，不动声色就将藩王兵权拆成了碎块。
他低头盯着丹墀裂缝，想起近来自己被连番打压：户部亲信被贬、江南税权被夺、市舶司肥差落入武夫之手，如今连朝堂话语权都渐被边缘化。
景文帝看似温和的笑容背后，分明是磨刀霍霍的狠厉。
谢左相舌尖抵着后槽牙，忽然觉得殿内烛火晃得刺眼——既然皇帝要卸磨杀驴，那他何不找头更壮的“驴”？
“楚王……”他默念这个名字，想起漠北战场上那位王爷麾下虎狼之师。
若能说动楚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借着边军对景文帝削权的不满，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当皇帝的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血流成河。
谢左相回府后，立刻屏退众人，挥笔疾书。
信中隐晦提及景文帝“重用商贾、败坏祖制”，暗示皇帝已威胁社稷。
他将密信交给心腹，叮嘱务必亲手送到楚王手中，还特意用先帝亲赐的调兵暗记封缄，意图挑起楚王对削权的不满，煽动其以“清君侧”为名起兵。
看着心腹远去的背影，他想起父亲当年开城门迎先帝登基的旧事。
若楚王能成事，谢家便是新朝从龙功臣——当年父亲靠拥立新君奠定相位，如今他虽然老了，若助楚王夺位，家族荣耀不仅能延续，让谢家权势再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