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福的心沉入不蓝海中的礁石，冰冷而坚硬。
这探子，编得真像。
太像了！
良展之名，苟洪之叛，麻寨之险，啱城之破……甚至连破马场这处绝地都说得清清楚楚！桩桩件件，戳的都是他戚福最深的隐痛和挂碍！若非他心志如铁，在最初的惊涛骇浪中死死守住一丝清明，此刻怕已心神俱失，被这精心编织的噩耗彻底击垮！
对方对福寨旧事、对他戚福与周依曼之间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关联……了解得如此之深，绝非临时起意！这背后编织的巨网，早已将他的过去、他的软肋、他的兄弟情义，悉数囊括其中！
戚福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与周依曼自上次分别，为免牵连，彼此间从未留下任何明确的联络人、地点或方式！自从麻寨老妪拦下戚福想要带走周依曼的那一刻，所有都已断的干净！敌人是如何精准掌握这些，甚至模拟出“良展已身首异处，还是跟苟洪一起挂在城门”的细节？！
细思极恐！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本能的愤怒驱使他想立刻派人潜入啱城，亲眼看看那城门上挂着的头颅，看看麻寨的焦土！但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扼住了这个念头。
眼下的走寨，已是风暴中心！
小蝇坑黑甲之事如阴影笼罩，寨内内屋锁着身份成谜的活饵，更有那无孔不入、幽灵般窥伺的“虎脸”！能用的人手，每少一个，寨子的脊骨就脆弱一分！派去啱城，无异于将活羊投入虎口，不仅可能徒增伤亡，更可能打草惊蛇，暴露寨内人手几何！
“只能先撬开眼前这张嘴！”戚福眼神锐利如刀，锁定被王天带下去“安置”的探子。此人，是毒饵，也是唯一的线索！他身上必有破绽！
戚福甚至已在脑中推演逼供的方向——那块关键的“深褐色布头”是否真在他身上？若有，能否与娘儿洞冻土中的碎片、容玛包袱皮的残留对上？若无，他如何解释这致命的漏洞？还有他身上的旧伤、冻疮的新旧程度、指甲缝里的泥土成分……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撕开伪装的突破口！
然而——
没等戚福这边将冰冷的审讯策略推演完毕，甚至没等王天将那探子押到足够“安静”的地方开始搜查……
“少爷！不好了！”
王天惊怒交加的声音伴随着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是撞开了议事堂的门，脸色铁青，手中还攥着那件刚从探子身上剥下来的、沾满污雪泥泞的旧皮袄！
而他身后两名原本魁梧精悍的手下，此刻竟微微发颤，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惊悸和后怕的苍白！
“人……人死了！”王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将那件破皮袄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刚带到僻静处，正要搜身……他突然浑身抽搐！口鼻眼耳瞬间涌出黑血！前后……前后不到三个呼吸！就……就僵了！”
死了？！
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炭火盆的噼啪声都被冻住一般！
兹马倒吸一口凉气！守卫们更是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戚福眼神骤然冰封！极北的万年冰川瞬间覆盖了所有的情绪波动那般！果然！果然是有备而来！
“毒？”戚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波澜。
“是！剧毒！发作快得邪门！”王天咬牙道，指着地上的皮袄，“像是嵌在肉里或者缝在衣服夹层！我们刚碰他，就……他临死前……脸上……好像还……还他娘的……笑了一下……”
笑？！
一股极其阴冷、歹毒的恶意，随着王天的话语，瞬间弥漫了整个议事堂！
这探子，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注定要废弃的死棋！他带着精心准备、足以乱真的“噩耗”而来，目的只有一个——在戚福心神最受冲击、判断最可能失准的瞬间，将这份“绝望”强行塞进他脑子里！
无论戚福是信以为真、悲痛欲绝，还是半信半疑、派人求证，甚至像现在这样试图盘查，都无碍于他最终使命的完成——用自己这条命，坐实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并将一种更深沉的、敌人无所不在且掌控一切的恐怖阴影，狠狠烙印在戚福心头！
他死了，死得干脆利落，死状凄惨恐怖，用生命完成了最后一步“证明”！更留下那临死前诡异的“笑容”，简直是恶鬼的嘲讽！
兹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怒火要喷薄而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诛心之计！
戚福缓缓走到那件被丢弃的皮袄旁，蹲下身。他没有直接触碰，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那污秽的皮毛、磨损的边角、可能藏毒的缝隙。看到了王天所说的，临死前死死攥住的内袋一角——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布头。
戚福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搜。”他站起身，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寒意，“把他身上每一片布，每一块皮，每一根毛发，都给我仔细地搜！特别是……他可能藏在牙缝、发根、指甲盖里的……比芝麻还小的东西！”
他目光转向王天带来的那两名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手下：
“你们两个，亲眼看着他死的？过程，仔细说！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变化，黑血涌出的顺序……一个字，都不许漏！”
“是……是！”两人强压恐惧，努力回忆。
戚福不再看地上的尸体和皮袄，转身走向沙盘。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敌人这一手，毒辣、精准、肆无忌惮！他们不仅了解戚福的过去，更在实时窥探着戚福的反应！这探子的死，本身就是一种宣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乱！
探子虽死，却用自己的尸体和“笑容”，给戚福留下了一条虽凶险却无比清晰的逆向追踪线——毒药的来源、配置手法、发作特性、甚至临死“笑容”背后蕴含的某种心理暗示和可能的文化由来……这些都是指向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还有那关键的、消失的“麻布头”——对方既然特意提到它的存在，又在探子身上不留痕迹，恰恰说明这“布头”本身，或者它所代表的含义，正是敌人精心布置却又唯恐被戚福勘破的核心破绽！
“兹马，”戚福的声音打断了对死亡细节的复述，“传令下去：寨内所有人，今日所见所闻，严禁外传！但有片言只语泄露‘探子’、‘啱城’、‘麻寨’、‘良展’、‘周寨主’等字眼者……”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刀扫过众人，“……以通敌论处，立斩！”
绝对的封口令！必须掐断敌人继续利用此消息制造歪曲的渠道，毕竟他带回来的人中可是有着老福寨的人！
“王天，尸体和所有物品，交给信得过的老人处理。毒物、衣物、毛发……分门别类封存。我要知道那毒……到底是什么路数！”
“是！”
戚福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上啱城的位置，眼神幽深。
周依曼……良展……麻寨……
消息是假的？未必。敌人擅长用真假掺半的毒饵。啱城可能真出了变故，麻寨或许真遭了难！但细节，必然是精心扭曲的！尤其是……周依曼的下落！那个女人……绝没那么容易死！敌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用她的“死讯”来刺激他，反而让戚福心底生出一丝微弱的、却无比强烈的直觉——她，还活着！而且，她的处境，或许正是敌人急于掩盖、甚至不惜制造“死讯”的根源！
线索断了？
不。
这探子的死，恰恰是风暴之眼中，最新撕裂的一道血口。顺着这道血口逆流而上，或许就能摸到那毒蛇冰冷的七寸！
戚福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沙盘上啱城外一处不起眼的标记上。
内屋门窗紧闭，但容玛贴在门板上的耳朵，捕捉到了远处短暂而压抑的骚动。一丝极其细微、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在她苍白的唇角悄然勾起，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