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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屋里的空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结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容玛那句带着颤抖的强辩“囡寨姑婆”,就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一圈圈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漩涡。

戚福背对着容玛,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宛如一座冰冷的山崖,毫无感情地矗立在那里。对容玛此刻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濒临崩溃的恐惧与挣扎,完全视而不见,甚至没有丝毫想要停下脚步解释或者安慰她的意思。

脚步坚定而毫不犹豫,前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处理,容不得他有半点耽搁。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却又异常果断,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停顿。

随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那股漠然与决绝的气息愈发浓烈,一把比任何指责都更为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刺进了容玛的心脏。

“等……等等!”容玛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高亢,甚至有些尖锐,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在绝望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语速极快,仿佛要在一瞬间将所有的话语都倾泻出来:“囡寨!少爷!姑婆就在囡寨!她……她可是寨里唯一的亲人了啊!只要她老人家点头……就……就能……”

容玛的话语变得语无伦次,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用这个仓促编造的借口,来堵住戚福离去的道路,哪怕只是多拖延那么一点点时间!

然而,奇迹似乎真的发生了。戚福的脚步,终于在门槛前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侧过半个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容玛,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囡寨?……”戚福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何处?”

容玛的心几乎跳出胸腔!她强行稳住气息,语速急促:“离……离此不算太远……向西……过了……过了高崖头西北支流的古河……再翻……翻过一座叫洼儿岭的岭子……山洼里就是了!”她努力回忆着这一路真实存在、足以采信的地名,试图赋予那个虚构的“姑婆”更多血肉。

“高崖头……洼儿岭……”戚福低声重复,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如同铁钉敲击冰面。他脸上倏然浮现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冰雪般的寒意。

“好。知道了。”

再无多言,戚福一步跨出内屋,门扇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合拢,发出的声响像一记重锤,敲在容玛绷紧的心弦上。

戚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房间去休息,而是脚步匆匆地穿过了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内院,仿佛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步伐坚定而迅速,径直走向了议事堂。一进入堂内,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扯去了遮盖在沙盘上的那层厚厚的麻布。随着麻布的滑落,一个粗糙的山川河流模型展现在眼前。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个模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戚福对它的每一处细节都了如指掌。

走到沙盘的西侧,目光落在了高崖头那条模拟的深沟上。这条深沟在模型中显得格外醒目,是大地裂开的一道狰狞伤口。戚福的手指顺着深沟的方向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高崖头的西北方向。

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系列的地名:古河、洼儿岭……这些地方在他的心中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戚福的手指在虚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一样,毫不犹豫地、精准地落在了代表洼儿岭后面的一处微小的山丘凸起之上!

指尖微微用力,那一点尘土被挤压得飞溅了起来。戚福的嘴唇紧闭着,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轻声说道:“囡寨?”

这两个字从唇齿间碾过,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和冰冷,就像是在咀嚼着某种坚硬而无情的铁屑。

点过之后,戚福的指尖并没有立刻抬起,反而在那微小凸起的顶端,用力地、缓缓地旋压了一圈。这一圈的动作显得有些刻意,仿佛他想要在这个凸起上留下什么印记。

拿出一根细棍,小心翼翼地摁在了那个凸起的顶端。细棍在沙盘上显得有些突兀,但戚福并不在意。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根细棍,代表着某种重要的决策或者计划。

随即,戚福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墙壁的清晰:

“来人,叫兹马过来!”

脚步声急促。须臾,兹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肩上包裹伤口的布条隐隐透出暗色,但眼神却锐利如初。

“少爷!”他拱手,无需多问,目光已然扫过沙盘上戚福指尖点按的位置。

戚福背对着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如常:“兹马。”

“在!”

“走一趟?”

三个字,问得轻描淡写,却如同军令掷地!

兹马眼神骤然精亮,胸中尚未平息的火焰轰然点燃!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少爷您吩咐!”

戚福这才缓缓转身,目光掠过兹马尚带血气的肩头,最终落在他坚定的脸上。没有多余废话,他走到兹马身前,伸手指向沙盘上那个被刻意深按过的凸起:

“这个位置。去趟囡寨。”

兹马目光如刀锋般锁定那点,心头迅速勾勒出路线——古河…洼儿岭…山洼…囡寨!他瞬间领悟,这是容玛口中那个“姑婆”之地!少爷要他去“提亲”?不!

紧接着,戚福俯身靠近兹马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泉流动:“带八个精干利索的,不要寨里熟脸。”

兹马耳朵微动,凝神细听。

“备足兽夹和做些尖木陷阱,埋在入寨那条窄道林子里。人手散开,不要扎堆。动静……”戚福的声音几乎化作无形的风,“要像小野物过雪地。”

“进寨子,不用细查。找到所谓的‘姑婆’,就把人‘安全’带回来。路上若有尾巴……”戚福顿了一下,指尖在兹马掌心极其隐蔽地划过一个冰凉彻骨的割喉手势,“……全按迷路野猪处理。”

话语简短、冰冷、残酷。

这不是请人!这是做局!是铺网!是逼藏在暗处的蛇……出洞!

兹马瞳孔深处精光爆射,嘴角勾起一个同样没有温度的弧度:“明白了,少爷!保证连只耗子爬过的痕迹都给埋喽!”

他没有任何耽搁,甚至没有追问任何细节,抱拳深深一躬,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风雪暂歇的暮色中。背影如刀,决绝而去。

内屋的门窗紧闭。容玛依旧维持着缝补的姿势,但指尖捏着细针,久未动作。针尖在油灯下闪烁着一点寒芒。她低垂着头,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寨门打开又合拢的沉重声响,仿佛某种巨大的机关启动。

她努力想从那声巨响中分辨出……是几个人?脚步声走向何方?但这些声音都淹没在寒风中。

屋内一片死寂。炉火毕剥。

而在寨墙垛口藏身的阴影里,戚福负手而立,目光穿透渐暗的天色,望着兹马一行几道如同山鬼融入雪林的矫健身影消失的方向。

山鹰已离巢,利爪收拢在厚实的羽翼之下,目标锁定在荒僻山洼。

这张以“提亲”为饵,借“姑婆”撒下的无形之网,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冰冷的寒夜。无论网住的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毒蛇,都将决定这场棋局走向最终的、无可挽回的终点。容玛手中那枚细针,冰冷地刺痛着她的指尖,也感受到了远处那无声弥漫而来的、刺骨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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