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被戴上手铐的瞬间,指甲在审讯椅扶手上抠出五道白痕。
铁栏杆外的探照灯扫过她苍白的脸,像在给这张总是挂着精明算计的面孔,拍一张最后的证件照。
“我弟弟呢?”她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回声,“你们没资格动他!他可是中铁局的技术骨干,高铁项目离了他就得停摆!”
隔壁房间里,莫忠诚正盯着桌上的搪瓷杯发呆。
杯沿磕掉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皮,像他此刻的处境,看似完整,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审讯员推过来一叠照片,江湾大桥坍塌时的惨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有张照片里,半截断裂的桥柱上还挂着辆变形的校车,玻璃碎得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莫工,”审讯员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聊天气,“龙科长刚才把你给他的那套江景房过户手续交上来了,说是去年你让他签的字,房产证却藏在你姐姐公司的保险柜里。”
莫忠诚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如刚捞上岸的鱼腹。
他想起龙卧去年捧着房产证时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哈巴狗似的弓着背:“莫局您放心,这房子就是您给我的狗窝,我天天擦得能照见人影!”
现在想来,那家伙当时眼里闪的哪是感激,分明是饿狼盯着骨头的绿光。
纪委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周志高正对着投影屏上的关系网皱眉。
红绳标注的利益链像团乱麻,龙卧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个圈,旁边用小字写着:“负责江湾大桥钢筋验收签字,名下三家空壳公司,与大宏建筑有七笔可疑转账。”
“这小子不简单啊。”老郑捧着保温杯,指腹敲着屏幕上龙卧的照片,“看着像个闷葫芦,朋友圈三天可见,全是转发的心灵鸡汤。”
“但我们查他的行车记录仪,上个月在洗浴中心停车场,他跟大宏的材料科长说‘这批螺纹钢按老规矩走,化验单我让人重做’。”
周志高指尖在桌上轻轻叩着,节奏像在给这场即将到来的较量打拍子:“派人‘请’他来的时候,注意看他左手腕是不是戴着块百达翡丽。”
“去年限量款,官价两百多万,他一个科长,得不吃不喝干几十年才能买得起。”
凌晨三点,龙卧家的防盗门被敲响时,他正在书房里烧东西。
火盆里的灰烬飘起细屑,混着空气中的檀香,有种诡异的安神效果。
当特勤队员撞开门,他正用镊子夹起最后一片没烧完的纸,上面还能看清“江湾大桥”四个字的残角。
“龙科长倒是挺懂行。”老郑盯着他被熏黑的指甲,“知道用酒精烧文件,连刑侦队的荧光检测都难查出痕迹。”
“可惜啊,你家抽油烟机太不给力,管道里积的油垢都沾着纸灰。”
龙卧被带进纪委谈话室时,特意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领口。
他坐下的姿势很标准,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在参加单位的年终总结会。
直到周志高把那块百达翡丽放在桌上,表链碰撞的脆响让他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这块表是莫局送的吧?”周志高拿起表,对着灯光转了转,表盘里的碎钻晃得人眼晕,“他女儿出国留学那天,你去机场送的行,行李箱上贴的托运标签,还是你公司的地址呢。这算不算‘公私不分’?”
龙卧喉结动了动,从牙缝里挤出来句:“周部长,我就是个跑腿的。莫局待我不薄,我不能......”
“不能卖主求荣?”周志高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那你知不知道,江湾大桥用的劣质钢筋,是你签字验收的?”
“那些钢筋截面试样,是你让人换成合格品送检测中心的?”
“现在桥塌了,四十七条人命,你打算替莫忠诚扛到第几审?”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像在给龙卧的心理防线倒计时。
“我......”龙卧的声音开始发飘,“我有高血压,能不能先给我片降压药?”
周志高示意老郑递过去瓶矿泉水:“降压药没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老婆刚才来电话,说你儿子班主任把助学金申请通过了,那孩子挺争气,上次全市奥数比赛拿了一等奖,奖状还贴在你家客厅墙上呢。”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龙卧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慌乱再也藏不住:“你们调查我家人?”
“我们只是查了查你用莫忠诚给的黑钱,给儿子报的国际象棋培训班。”周志高把一叠收据推过去,上面的印章是家皮包公司,“每节课三千块,比你工资还高,你说要是让学校知道这些钱的来路,那孩子的三好学生奖状还保得住吗?”
龙卧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锃亮的皮鞋上。
他突然想起莫忠诚常挂在嘴边的话:“咱们搞工程的,就得像钢筋一样,宁折不弯。”
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钢筋从里到外都是朽的,稍微用力就碎成了渣。
“江湾大桥开工前,莫忠诚在海鲜城的包厢里给了我张银行卡。”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里面有五十万,说让我‘把好质量关’,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让我睁只眼闭只眼......”
周志高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龙卧断断续续的供述交织在一起,像在谱写一曲迟到的正义之歌。
当说到莫忠诚让他处理掉那批不合格钢筋的废料时,龙卧突然停住了。
“那些废料......”他声音发颤,“被我低价卖给了个收破烂的,后来听说,做成了学校操场的围栏......”
老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周志高按住他的胳膊,眼神冷得像结了冰:“接着说。”
“还有高铁项目,”龙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莫忠诚让我跟大宏建筑的采购员对接,把高强度螺栓换成普通型号的。
他说‘高铁速度快,没人会下车检查这些小零件’......”
周志高把笔重重拍在桌上,墨水溅出来,在“高铁项目”四个字上晕开个黑团。
他想起洛汐上次坐高铁时兴奋的样子,小姑娘趴在车窗上喊“爸爸快看,火车跑得比云彩还快”。
如果这些偷工减料的螺栓出了问题,那飞驰的列车就会变成吞噬生命的钢铁巨兽。
“带他去看江湾大桥的受害者名单。”周志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让他好好数数,那上面有多少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龙卧被带走时,双腿软得像面条。走廊里撞见押解李艳的女警,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头发散乱,看见龙卧就疯了似的扑过来,隔着栏杆骂道:“你这条养不熟的狗!我弟弟白疼你了!”
龙卧没回头,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周志高给老郑发了条信息:“查高铁项目的所有螺栓供应商,带第三方检测机构去现场,每一颗都要抽样。”
“告诉莫忠诚,他要是还想留点脸面,就把藏在瑞士银行的钱吐出来,那是用四十七条人命换来的血钱。”
晨光爬上窗台,在“江湾大桥坍塌案”的卷宗上,留下了一抹金色,预示着这个案子,会迎来曙光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