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卿成为了祁遥的秘书。
她的工作能力的确出色,将祁遥的行程和文书处理的井井有条。
日常事务也特别贴心,祁遥还没开口,她就知道祁遥要做什么,分寸拿捏得极好。
她还时不时对祁遥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倾慕。
祁遥只当未曾有察觉陆念卿的其他意味,一切公事公办,态度温和疏离。
不过陆念卿作为下属,的确很好用。
祁遥与陆念卿讨论工作时,常不经意流露出对底层的关切,对国家积弱的痛心,以及未来发展的深远思考,明里暗里给陆念卿做思想工作。
陆念卿有没有触动祁遥不知道,但祁遥的另外几个秘书十分动容,整日和打了鸡血般积极亢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深秋的夜风已带上寒意,昏黄的灯光将道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祁遥的车静静停在女校门口。
远处灯火下,祁敬言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工围在中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热切的笑容。
“哥哥!”
祁敬言一瞅见祁遥,眼睛立马就亮了,与女工们匆匆打个招呼便小跑过来,脸蛋被晚风吹得红扑扑的。
一上车,祁遥从身旁的纸袋里摸出个热乎乎的烤红薯递给祁敬言。
“刚出炉的,小心烫。”
“谢谢哥哥!”
祁敬言小口小口地吹着气,这红薯吃着不仅嘴上甜,心里也甜,话不由多了起来。
“哥哥,你知道吗?今天王大姐头一回写出她自己的名字来了!
她都三十多了,拿笔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写完她就坐在那瞅着那字,偷偷抹眼泪。
还有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姑娘,叫小翠,她说她想存钱,去正经读书,不想一辈子耗在厂里头……”
祁遥安静听着,偶尔“嗯”上一声。
“其实她们都很聪明,也很有能力……”祁敬言吃了大半个红薯,接过祁遥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微微叹息,“她们就是……没机会。”
祁遥声音很轻:“所以,夜校的意义就体现出来了,先人总能为后人创造机会,等他们学成,说不定就会变成你们,生生不息。”
祁敬言闻言,原本有些暗沉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唇角弯弯:“是!哥哥说的没错!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
没几天,祁敬言又找上了祁遥。
“哥哥,我想去城南那边看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几分忐忑。
“夜校虽然很好,但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来不了,她们有的要照顾家里老小,有的是下工太晚,我和几个同学商量了,或许可以把识字班搬到她们家门口去。”
“好。”祁遥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需要哥哥做什么?”
祁敬言不需要祁遥做什么,但祁遥还是陪着祁敬言去了一次。
空气中的味道很难闻。
低矮的屋檐下,面色蜡黄的妇女正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骨瘦如柴的小孩在污水横流的窄巷里追逐。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种被生活吸干了精气神、死气沉沉的麻木,望着他俩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祁敬言紧紧攥住了祁遥的衣角,一颗心惴惴沉了下去。
有个小女孩胳膊细的仿佛一折就断,却费力地搬着比她还高的竹筐,还差点摔倒。
祁敬言下意识想扶,却被祁遥轻轻拉住。
小女孩借着惯性自己站稳了,似乎是早就习惯了。
起初并没有人理睬二人。
祁敬言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气馁,而是主动出击,告诉众人若是有信要写要读,她可以免费帮忙。
有个老妇人犹豫片刻,还是拿了封信给祁敬言,是她在外打工的儿子寄来的
祁敬言拆了开来,一字一句念得清晰,念到最后,老妇人浑浊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其他冷眼旁观的人纷纷被感染,渐渐围了上来。
有个胆子大的年轻工人,看着衣着光鲜的祁遥,忍不住带着几分讥讽开口:“这位先生,你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老板,你觉得我们学这些字能有用场?能当饭吃?能让我们多一个铜板?”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祁遥身上。
祁遥没有生气,反而是温和的笑了笑。
他平视着对方,认真说:“识字本身并不能当饭吃。”
年轻工人闻言,嗤笑了声。
祁敬言眉头霎时就皱了起来,张口想维护祁遥。
祁遥却又开口了。
“但能让你们看懂签下的那份公契,上面写的到底是做八个钟头还是十个钟头,能让你们算清工钱,不会被工头随口一句‘算错了’,就扣掉一半的血汗钱。
还能让你们给远方的亲人写信,告诉他们,你们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而不是只能靠别人代笔,连心里话都不敢说。
这世道,多明白一分道理,就多一分不被人欺负的底气。你们的孩子如果识了字,将来是不是就能有另外一条路能走,而不是一辈子困死在纱厂?”
他没有讲什么道理,只是举了事实和例子,一时间有许多人眼圈都红了。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懂被克扣工钱的愤怒,懂对子女未来的期盼。
回程的车上,祁敬言累得睡着了,祁遥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接下来的周末,祁敬言不再仅仅是女校学生和夜校老师了,她和几个同学们提着小布包,挤进了那片拥挤嘈杂的工人区。
刚开始并不顺利。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很浪费时间,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干两个钟。
祁敬言并不气馁,和同学们先帮人读信写信开始做。
谁家收到了远方亲人的只言片语,谁想给外出做工的家人捎句话,祁敬言都免费帮着读、帮着写。
祁遥这天下午刚合上文件,陆念卿便恰到好处的送上了杯热茶。
望着笑得温和得体的陆念清,祁遥心念一动。
祁遥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吩咐:“陆秘书,推掉会议,跟我去一趟城南的纱场。”
“好的。”陆念卿马上应声,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一下。
城南那地出了名的老旧,机器不行,管理一团糟,工人的待遇更是差到极致,与华盛根本没办法比。
祁遥去那儿做什么?是去收购还是……
想归想,陆念卿脸上没表露出任何情绪,抓着纸笔跟上祁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