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那句石破天惊的“时空旅行机”,配上他叫我名字时那种诡异又带着点依赖的恍惚语气,像一道高压电直接劈在我天灵盖上,把我劈得外焦里嫩,脑子一片空白。
好几秒钟,我才从那种被雷劈中的麻痹感里挣扎出来,意识回笼。
“时空……旅行机?” 我声音都变调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项羽那张带着醉意和狂热的脸,“羽哥!您…您下午在公园…是不是碰到一群…一群穿着老头衫、摇着蒲扇、唾沫横飞跟你讲‘相对论’‘量子纠缠’‘平行宇宙’的老头子了?!”
项羽被我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愣,醉意朦胧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困惑,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确有几位长者,于园中凉亭高谈阔论。言及那‘爱阴湿毯’(爱因斯坦)之论,甚是精妙,言道时间空间可扭曲折叠,若能造出那‘时空机器’,便可穿梭古今,无所不能!孤…听之,深以为然!”
“深以为然?!我深你个头啊!” 我彻底炸毛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也顾不上怕不怕了,气得原地跳脚,“我的项王爷爷啊!您被忽悠瘸了!那群是民间科学家!退休了没事干,天天蹲公园里拿自己道听途说的、半懂不懂的伪科学当真理。
逮着个人就传教!什么‘永动机’‘水变油’‘地球空心说’‘外星人控制人类’…他们什么都敢吹!您听听就得了,怎么还当真了?!还时空旅行机?那玩意儿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别说影子,连理论基础都是空中楼阁!纯属科幻小说里的玩意儿!”
我唾沫横飞,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物理常识(虽然也就高中水平)一股脑塞进项羽那被伪科学荼毒的大脑里:“什么虫洞穿越,超光速旅行,时间悖论…这些都是理论!理论懂吗?就是纸上谈兵!实际操作?就现在人类这科技树,连太阳系都还没整明白呢!造时光机?下辈子吧!不,下下辈子都够呛!”
我一口气吼完,累得直喘气,期待地看着项羽,希望他能幡然醒悟。
项羽脸上的醉意似乎被我吼散了一些,狂热消退,眉头重新拧紧,但眼神却更加锐利。
他没有反驳我关于“民间科学家”的吐槽,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反问我,声音低沉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既然…此等神物,于尔等‘科学’之下,绝无可能造出…”
他抬起自己的手,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在我和刘邦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握紧,指关节发出清晰的“咔吧”声。
“那…”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刘邦那张肿胀的、写满心虚的脸,最后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质问,“孤与这奸贼刘邦,为何能由那虚无魂魄,化作如今这…活生生、有血有肉之躯?!此等‘神迹’,又当如何用尔等那‘科学’解释?!”
“呃……”
我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慷慨激昂的科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项羽的反问,精准、致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试图构筑的科学壁垒上!
对啊!
时空旅行机造不出来,科学解释不了。
那眼前这俩货是怎么来的?!
这根本就是神迹!是那瞎子老道随手拨弄命运线的结果!
我用科学解释时空旅行机不可能,却解释不了他们存在本身这个最大的“不可能”!这逻辑悖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脸上,抽得我哑口无言,脸颊火辣辣地疼。
刘邦缩在沙发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但那双肿眼泡里,分明闪烁着幸灾乐祸和“看吧,傻眼了吧”的贱光。
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项羽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找个台阶下。科学的路被项羽自己堵死了,那怎么办?
“咳…咳咳…” 我干咳几声,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羽哥…您…您说得对!是小子我…目光短浅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牙一咬,决定把锅甩给更玄乎的领域——但不是别人,必须是我自己!不然这煞神要是真去找瞎子老道,或者别的什么“高人”,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麻烦还得落我头上!
“科学…科学它解释不了这事儿!” 我斩钉截铁地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您想回去,靠造机器肯定不行!那玩意儿太‘科学’了!路子就走歪了!”
我豁出去了,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项羽那双深邃的虎目:“这事儿,它就得落在我这儿!您想想!您和那边那位(我指了指鹌鹑状的刘邦),是怎么来的?是不是都跟那拉二胡的瞎子老道有关?最后,是不是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项羽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在思考。
我趁热打铁,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笃定:“那老道就是个引路的!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靠不住!真正能帮您实现心愿的关键,在我这儿!在我这个‘心理咨询’的地方!”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胸口,拍得砰砰响,“您这心愿,不是靠机器,也不是靠瞎找什么神棍!它得靠‘机缘’!靠‘悟’!而我这儿,就是您唯一的‘机缘’所在!您得把心思放在这儿!相信我!别再去想什么机器了!那都是岔路!”
我说得唾沫横飞,自己都快被自己这套“宿命论”+“我是关键”的鬼话给说服了。核心就一个:稳住他!让他别瞎折腾!让他觉得希望还在我身上,这样至少能把他圈在我眼皮子底下!
说完这番话,我心脏砰砰狂跳,后背全是冷汗。这牛吹大了!简直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但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果然,我刚说完,就听见沙发角落里传来几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来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嗤嗤”贱笑。不用看,肯定是刘邦那老小子!他肯定在笑我满嘴跑火车,自封“机缘”!
项羽冰冷的目光瞬间如同两把利剑,唰地一下钉在刘邦身上!
那几声贱笑如同被掐断的鸭脖,戛然而止!刘邦猛地捂住嘴,肿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幸灾乐祸变成了极度的惊恐,身体僵硬,眼神躲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裤裆缝里,活像一只被猛虎盯上的鹌鹑。
项羽的视线在刘邦身上停留了几秒,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让店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最终,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他没有对我的“机缘”理论表示赞同或反对,眼神复杂难明。有质疑,有探究,但似乎…也有一丝被我这番“豪言壮语”暂时镇住的茫然?又或者,是酒精和一下午的冲击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力气?
他沉默地端起桌上刘邦刚给他满上的酒杯,又是一口闷掉大半杯。辛辣的酒液入喉,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并未舒展,只是那眼神中的狂热和偏执,被一种认命般的沉重所取代。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机械地吃着桌上早已凉透的剩菜,喝着闷酒。
店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项羽粗重的呼吸声和吞咽声,以及刘邦极力压抑的、细若蚊呐的抽气声。
我瘫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诡异的组合,只觉得心力交瘁,前途一片黑暗。安抚一个想造时光机又被我忽悠着把希望全押在我身上的霸王,还得防着一个随时准备看笑话、套情报的流氓皇帝……
日子像掺了水的二锅头,寡淡,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后劲儿。
项羽和刘邦这对千年冤家,在我这小破店里,竟然诡异地达成了某种动态平衡。
项羽贯彻“莫要碍眼”的最高指示,除了吃饭时那能把人压成纸片的低气压,基本把刘邦当成了空气。
刘邦呢?求生欲点满,活得像只耗子精,早上天不亮就蹿出去,晚上踩着闭店的门点才溜回来,身上总带着股子廉价香水、烧烤油烟和……嗯,某种可疑的“成功学”书籍油墨的混合味儿。
问他干嘛去了?他就嘿嘿一笑,搓着手指头:“搞点小项目,研究研究天道运行规律。” 鬼才信!
倒是项羽,成了公园老头天团的团宠。
那群民间科学家对这个沉默寡言、体格惊人、还“求知若渴”(在他们看来)的傻大个儿简直稀罕得不行。
今天这个塞给他一兜子自家腌的咸鸭蛋,说是“高能离子食品,补充穿越能量”;明天那个提溜两捆蔫了吧唧的小青菜,美其名曰“有机时空纤维,疏通维度通道”。
项羽居然照单全收,一脸严肃地提溜回来,仿佛那是启动时空机的关键零件。
更绝的是他对店里那台比我年纪还大的古董电视机的态度。
那玩意儿早八百年就只能收俩雪花台,图像扭曲得亲妈都认不出。项羽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他不知从哪个老头那儿搞来一套歪理邪说,坚信这闪烁的雪花是“宇宙背景辐射的具象化信息流”,是“高维文明发来的加密电报”!
于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上演了:项羽搬个小马扎(承受着他巨大的身躯,发出痛苦的呻吟),正襟危坐,离电视机屏幕不到半米。
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毫无规律、滋滋作响、扭曲跳跃的雪花点。那专注劲儿,比当年在垓下看十面埋伏的军阵图还认真!
“安如,” 有一次,他指着屏幕上一团扭曲得像个抽象派屁股的雪花,语气凝重得仿佛在宣布国策,“你瞧!此乃‘人马座旋臂’传来的星图碎片!此处的波动频率…嗯…与孤昨夜所感应的‘时空涟漪’暗合!待孤将其临摹下来,细细参详!”
说完,他真就掏出个不知从哪顺来的小本本,用他那握惯了霸王枪的大手,捏着一根细铅笔头,极其笨拙又极其虔诚地开始描摹那些毫无意义的噪点!画出来的东西,活像被门夹过的外星蝌蚪开会。
刘邦偶尔撞见这场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只能借口“研究天道”赶紧溜走。
而我,看着这身高两米、能生撕虎豹的楚霸王,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撅着屁股趴在破电视前“破译宇宙密码”……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诞、心酸、滑稽和“这世界到底怎么了”的复杂情绪,像团发酵过度的老面,堵在胸口,噎得我直翻白眼。
我的小店,俨然成了宇宙级伪科学研究中心兼流氓皇帝临时行宫。
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抽象!
直到那天下午,店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带进来一股机场消毒水和风尘仆仆的味道。
“老板!我胡汉三……呸!我许仙回来啦!” 许仙人还没到,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咋呼的嗓门就先冲了进来。
他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脸上还带着长途飞行的油光,眼神却亮得跟探照灯似的,进门就四处乱扫,“霸王呢?我滴个神!活的西楚霸王在哪儿呢?!快让我开开眼!”
我正对着账本发愁,现在虽然生意好了点,但养着两尊大佛还是入不敷出,闻声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许仙的目光已经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钉在了店堂一角。
那里,项羽正盘腿坐在地上,小马扎已经被他巨大的身躯坐塌了,离那台古董雪花电视机不到一尺。
屏幕上,扭曲的光斑和噪点疯狂跳动,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噪音。
更绝的是,电视机前面,不知他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郑重其事地插着三根细香,袅袅青烟混着电视机散热器的焦糊味,升腾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赛博朋克+封建迷信”混合气息。
香炉旁边,还摆着几个公园老头送的、表皮皱巴巴的苹果和橘子——俨然把这破电视当成了沟通宇宙的神龛在供奉!
项羽本人,双目微阖,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默诵什么高深莫测的咒语。专注、虔诚、甚至带着点神圣感的表情,配合着他那铁塔般的身躯和背景里扭曲的雪花屏……画面冲击力直接拉满。
许仙张着嘴,下巴差点掉到行李箱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僵硬地转过头,用眼神向我发射出十万个问号加感叹号:这特么就是西楚霸王?!活的?!你确定不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行为艺术家?!
他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十二分敬(惊)畏(吓)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蹭过去,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生怕惊扰了“神灵”:
“霸…霸王?您好您好!久仰大名!我是安如的朋友许仙,刚从外地回来,特来拜会……”
项羽眼皮都没抬,仿佛沉浸在宇宙的奥妙之中。
许仙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搭讪,试图理解这抽象的行为艺术:“那个…霸王…您…您这是在…参悟什么高深法门呢?”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雪花乱舞的屏幕和袅袅青烟。
这一问,可算捅了马蜂窝!
项羽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沉静如渊的虎目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充满了找到“知音”的狂热!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许仙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许仙脸色瞬间煞白,热情得如同沙漠里遇到绿洲的旅人!
“小友!你来得正好!” 项羽的声音洪亮,震得屋顶灰尘簌簌往下掉,“孤正与这‘宇宙信息接收器’沟通!观其‘量子涨落’,感其‘弦波震动’,已有所得!来来来!坐下!孤与你细细分说!”
不由分说,就把一脸懵逼、手腕生疼的许仙按在了自己刚才坐的位置旁边——一块冰冷的地砖上。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许仙来说,堪称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酷刑。
项羽唾沫横飞,激情澎湃:
“你看此处雪花簇拥之态!此乃‘仙女座星云’之实时投影!其中蕴含的‘暗物质潮汐’规律……”
“再看这扭曲波纹!此非图像失真!乃是‘高维空间’在三维投影中的‘信息折叠’现象!若能破解其‘折叠密码’,或可打开时空捷径!”
“还有这滋滋声!绝非杂音!此乃宇宙诞生之初的‘背景辐射吟唱’!是‘大爆炸’的余韵!参透此音,可窥创世之秘!”
……
他引经据典(都是公园老头那儿听来的伪科学缝合怪理论),逻辑跳跃(从量子力学直接蹦到山海经),情绪激昂(仿佛下一秒就要开着雪花屏冲出银河系)。一边说,还一边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激动地拍着许仙瘦弱的肩膀,拍得许仙龇牙咧嘴,五脏六腑都在哀嚎。
许仙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恐茫然,逐渐变成痛苦面具,最后彻底麻木。
他像个被强行塞进火箭推进器的布娃娃,眼神呆滞,灵魂出窍。好几次想插嘴打断,都被项羽那如同实质的、充满“求知若渴”的灼热目光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终于,在项羽开始兴致勃勃地分析屏幕上某个雪花点长得像“人马座旋臂”的某个关键节点,并试图拉许仙一起用“意念共振”与其建立连接时……
许仙“嗷”地一声,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弹了起来!脸色煞白,捂着被拍麻的肩膀,声音都在抖:“霸…霸王!高论!实在是高论!振聋发聩!醍醐灌顶!那个…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家娘子!对!我家娘子白素贞!她…她今天预约了产检!我得赶紧回去陪她!失陪!实在失陪!”
说完,他像被鬼撵似的,抓起行李箱就往外冲,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冲到店门口,他猛地停下,扶着门框大口喘气,然后回过头,用那双饱受摧残、充满幽怨和控诉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接着,他缓缓抬起手,用食指,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
“他(项羽)——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然后,不等我反应,他拖着行李箱,“嗖”地一下消失在门外的人流里,背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仓皇。
我无语地望着门口,又看看店里。
项羽对许仙的“仓皇逃窜”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有点遗憾“知音”的离去。
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凡夫俗子,难解大道”,然后,又无比虔诚地坐回他的“蒲团”(地砖),继续对着雪花屏和袅袅青烟,开始了新一轮的“宇宙参悟”。
角落里,不知何时溜回来的刘邦,正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像只偷吃了灯油的老鼠。
我默默地转过身,对着墙壁,绝望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