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那声变调的尖叫像根针,狠狠扎破了店里短暂的死寂。
“放你娘的……” 我那句“狗屁”还没骂完,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许仙正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死死盯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裆,嘴唇哆嗦着:“我……我操!老板!你他妈这什么破桌子!放个茶杯都放不稳?!”
他声音都劈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刚才那茶杯,明明离桌沿还有一掌宽,它自己滚下去的!那感觉,就像是……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不耐烦地推了一把。
“桌子稳得很!是你丫自己腿抖成筛糠了吧!” 我嘴上骂着,心却猛地一沉。朱棣消散时最后那句“天罚”,还有这老神棍喊的“龙气死愿”,像两块冰坨子砸进胃里。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那摊狼藉的茶水和碎瓷片。
那老道士脸色白得跟刷了层石灰,绿豆眼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着那片水渍。他山羊胡子抖得像是通了电,整个人筛糠似的哆嗦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些听不懂的含糊音节,手指头掐得飞快,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大……大凶!煞气冲……冲顶了!” 他猛地抬头,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在我和许仙之间惊恐地扫了个来回,最后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炸药包,充满了“莫挨老子”的求生欲。
“贫道……贫道道行浅薄!实在……实在化解不了!小哥你……你自求多福!自求多福啊!”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都变了形,那拂尘也顾不上甩了,胡乱往怀里一塞,双手抱头,跟被鬼撵似的,迈开两条细麻杆腿,跌跌撞撞就朝门口冲。
“哎!等等!你他妈把话说清楚!” 我下意识想去拽他。
那老道士听见我的声音,跑得更快了,活像背后有阎王索命。冲到门口,还被那不算高的门槛结结实实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个五体投地。
他连滚带爬地稳住身形,头也不敢回,“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门外的人流里,只留下一股子劣质香火和汗臭混合的怪味儿。
“……”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店里又只剩下我和许仙。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猪油,刚才老道士带来的那股子神神叨叨的寒意还没散尽,混合着地上茶水淡淡的涩味,闻着让人心里发毛。
许仙还僵在他的太师椅上,保持着拧裤腿上水渍的姿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看门口,又看看地上那滩刺眼的狼藉,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魂未定,有“我就知道跟你丫沾边没好事”的控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老板……” 许仙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那神棍……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但刚才那茶杯……” 他艰难地指了指地上,“真他妈是自己飞下去的!我……我腿可没抖!”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心里乱得像一团缠死的麻线。
朱棣那张老脸,金光中消散的画面,还有那句“螳臂当车”、“石头神仙”,跟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乱转。再看看地上那摊碎片,在透过门缝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某些尖锐的棱角,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晃得人眼晕。
“闭嘴!” 我低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吼许仙,还是在吼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弯腰,胡乱抓起墙角的扫把簸箕,动作粗鲁地开始收拾那堆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刮在簸箕上,发出刺耳的“嚓啦”声。
“那个……” 许仙小心翼翼地开口,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似乎想离我远点,“投资……那几百万的事儿……”
“投个屁!” 我把扫把往地上一杵,没好气地瞪他,“没听那老道说老子血光之灾吗?还投资?投冥币啊?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一半是对这操蛋的“龙气死愿”,一半是被许仙这厮用钱遛了一圈的憋屈。
许仙被我吼得一缩脖子,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会儿杵在这儿有点不合时宜,尤其是我这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讪讪地站起身,拍了拍湿了一块的裤子(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在驱赶晦气),眼神复杂地又看了我一眼,还有地上的碎片,嘟囔了一句:“行行行,你牛逼,你身上带煞气,我惹不起……那啥,改天……改天你印堂不黑了,血光散了,咱再聊投资……”
说完,脚底抹油,溜得比那老道士慢不了多少。
转眼间,刚才还闹哄哄的小店,就剩我一个。
死寂。
只有扫把刮过地面的声音,单调又刺耳。我把那些该死的碎片一股脑扫进簸箕,看着那些曾经是茶杯的东西,在簸箕里堆成一堆冰冷的、带着棱角的垃圾。
龙气死愿……血光之灾……
朱棣那张在金光中模糊的脸,最后那声叹息,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操!” 我狠狠把簸箕往墙角一掼,碎片在里面哗啦作响。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被命运捏在手里、无从反抗的冰冷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越收越紧。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日子像泡在黄连水里,一天天往下捱。
我这“心灵港湾”心理咨询室,彻底成了“心灵死海”。门口挂着的“专业疏导,解忧除烦”牌子,看着都像在抽自己嘴巴子。别说客人,连只误闯进来躲雨的野猫,在门口探头嗅了嗅我身上那股子肉眼可见的低气压,都夹着尾巴“喵呜”一声溜了。
偶尔,真的只是极其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或者实在是走投无路的,会推开我这扇快落灰的门。
“老师你好,我最近总觉得……”
“觉得啥?觉得全世界都欠你的?还是觉得你老板是个傻逼?废话少说,按小时收费,计时开始!” 我眼皮都懒得抬,手指头不耐烦地敲着桌面,那“嗒嗒”声跟催命符似的。
对面那戴着眼镜、看着挺斯文的小伙子,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我噎了回去,脸涨得通红:“您……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是来寻求帮助的!”
“帮助?” 我嗤笑一声,“花钱找人听你倒垃圾,还指望我拍着你肩膀说‘宝贝你真棒’?现实点吧兄弟,生活就是坨屎,要么忍着,要么憋着,要么…像我一样,学会把这屎味当空气!” 我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硌牙,但那股子邪火压不住,直往外冒。
小伙子嘴唇哆嗦着,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什么狗屁咨询师!” 他摔门而去,那动静震得窗框嗡嗡响。
这还算好的。
更绝的是昨天下午。一个膀大腰圆、穿着碎花裙的大妈,进来就哭诉她家老头儿外面有人了,哭得那叫一个山崩地裂,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大姐,” 我强忍着把人轰出去的冲动,太阳穴突突直跳,“哭能解决问题?你瞅瞅你这形象,蓬头垢面,眼泡肿得跟核桃似的,别说你家老头儿,我看着都倒胃口!你但凡收拾利索点,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活出个人样儿,那老头儿说不定自个儿就滚回来了,不回来那是他瞎!”
我发誓,我这番话虽然刻薄,但绝对是基于“提升自我吸引力”这个核心理论展开的!虽然表达方式可能…稍微…激烈了那么一点点。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大妈那惊天动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燃烧的怒火几乎要把我烧穿。下一秒,一个硕大的、印着“福”字的红色保温杯,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朝我脑门砸了过来!
“你个杀千刀的瘪三!敢骂老娘?!老娘撕了你的嘴!” 大妈化身人形暴龙,咆哮着绕过桌子就扑了过来,那气势,万军辟易。
“卧槽!” 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那致命保温杯,脑袋还是被杯底蹭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跟这种吨位和暴怒值都mAx的大妈肉搏?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干!
我发挥出毕生最快的速度,拉开咨询室通往后面小仓库的门,把自己反锁了进去。门外是震耳欲聋的咆哮、拳打脚踢砸门声,还有保温杯在地上咣当咣当的滚动声。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做个咨询,差点把命搭进去!最后是隔壁五金店的老王听见动静不对,以为我这儿遭了劫匪,拎着把大扳手过来才把那位“悲伤”过度的大妈劝走。
生意惨淡,人际崩坏,这只是冰山一角。倒霉,是无孔不入的。
出门买包烟,挑中一包刚付完钱,拆开一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根烟没有,全是硬纸板!找老板理论?老板斜叼着烟,翻个白眼:“离柜概不负责,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换的?”
走路看手机回个信息,“哐当”一声巨响,脑门结结实实撞在路边不知哪个缺德玩意儿竖起来的、新刷了绿漆的粗铁管子上。眼前金星乱冒,疼得我龇牙咧嘴,一摸额头,好大一个包!气得我一脚踹过去,铁管子纹丝不动,脚趾头差点当场骨折。
叫个外卖,等了一个半小时,饿得前胸贴后背,送餐小哥终于姗姗来迟。满怀期待打开一看——汤洒了一半,菜糊成一坨,最爱的红烧肉变成了一坨焦黑的碳化物!打电话投诉?平台客服用甜得发腻的机器人声音告诉我:“非常抱歉呢亲,骑手反馈路况复杂,请理解哦~”
理解?我理解你大爷!
更离谱的是晚上洗澡。刚抹了一头泡沫,唱到“大河向东流”的最高潮部分,热水器“噗嗤”一声,罢工了!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兜头浇下,那酸爽,瞬间把我冻成了冰雕,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牙齿打架的“咯咯”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
我瘫在冰冷的椅子上,额头的包还在隐隐作痛,脚趾头也阵阵抽筋。店里死寂一片,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清晰得让人心烦意乱。
龙气死愿?血光之灾?
朱棣那张在金光中消散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螳臂当车……石头神仙……”
“操!” 我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他妈哪是什么神仙考验?这分明是钝刀子割肉,全方位无死角的凌迟!从精神到肉体,从钱包到尊严,没一样是好的!
我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涂满了强力胶水的霉运滚筒洗衣机里,正在被疯狂地搅拌、甩干,永无止境。
这倒霉事儿要是开了头,那就跟窜稀似的停不下来。早上泡包老坛酸菜面,调料包撕开愣是只有半袋盐;坐公交刚踏上去,车门 “啪” 地夹我后衣领,全车人瞅我跟瞅猴儿似的;晚上打排位赛,眼看要超神了,路由器突然 “滋啦” 一声冒火星子,直接给我断网到主界面。
就这么着,我耷拉着脑袋过天桥,耳朵里全是破锣嗓子似的二胡声。扭头一看,桥墩子底下坐个戴墨镜的老头,面前放个豁口搪瓷缸,缸里零星躺着几枚硬币。
我下意识摸出俩钢镚儿扔进去 —— 倒不是心善,主要是这破调子拉得比我哭丧还难听,想赶紧打发他闭嘴。
刚要走,那老头 “滋啦” 一声把二胡弓子往弦上一压,摘了墨镜冲我喊:“小伙子留步!” 我回头一瞧,嚯,老爷子眼神比我手机屏还亮堂,哪儿像个瞎子?
他指了指我脑门:“你印堂发黑得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浑身缠绕着黑黢黢的晦气,是被‘厄运丝’缠上了。”
我撇撇嘴:“大爷,现在改行算卦了?早知道刚才钢镚儿省下来买烤肠了。”
“嘿,你这小子别不信!” 老头一拍膝盖,“这玩意儿得用‘煞气’冲!就跟脏衣服得用洗衣粉搓似的。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专给人找‘煞星’解厄。看你刚才扔钱够爽快,算你半价 —— 给你介绍几个带煞气的主儿碰碰,保准管用!”
我嗤笑一声:“得了吧,神棍我见多了,少来这套。”说完转身就走。
结果刚迈出两步——
“哎哟卧槽” 喊都没喊完,整个人呈狗啃泥姿势拍在台阶上,门牙差点磕掉半拉。天桥上的人全停下来拍照,我跟条翻了壳的王八似的在地上扑腾,裤裆还扯了道口子。
等我一瘸一拐爬起来,那老头正慢条斯理擦墨镜呢。我咬着牙凑过去:“大爷!刚才那话还算数不?您给介绍介绍,啥煞星都行,只要能让我别再摔狗吃屎!”
老头摸了摸山羊胡,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行吧,看你这倒霉样儿也挺可怜。回去等着,明儿保准有人上门找你。” 说完揣起二胡就走,走之前还冲我挤眼睛:“记住了,来者若是问你是不是‘解心结的’,你就点头!”
我将信将疑回了店,第二天刚开门,就听见 “哐当” 一声,门框差点被撞下来。我抬头一瞅,嚯,门口站着个铁塔似的壮汉,穿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脑袋跟笆斗似的,俩眼睛瞪起来跟铜铃差不多,下巴上的胡茬子能扎透帆布口袋。
壮汉往屋里一迈,地板都跟着颤悠:“某家听闻此地有个能解心结的先生?” 我咽了口唾沫,心说这哥们儿是从哪个影视城跑出来的?cos 项羽呢?
我干笑两声:“呃,勉强算吧……您贵姓?”
男人目光如电,直直盯着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项羽。”
我手一抖,刚端起来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八瓣。
“项……项羽?!”我声音都变了调,“西楚霸王那个项羽?!”
男人眉头一皱,似乎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怎么,不像?”
我盯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身煞气,那眼神里藏不住的狂傲……
“像...呵呵...像,像。”
妈的,那瞎子说的“凶煞之人”,不会是直接把本尊给我整来了吧?!
壮汉把腰间的帆布包往桌上一扔,震得茶杯都跳起来:“昨儿有个怪老叟指点,说我郁气太重,得找你这儿‘心理咨询’一番!”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