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姌目光平静地看向外婆,对方话里话外透出的戚浩宇与父亲安晋松的不清不楚,她并非全然不知。
她没有立刻接话,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浅抿一口,半晌才幽幽叹息:“戚浩宇死了。”
外婆眸色骤然一凛,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戚浩宇死了?”
话音刚落,又忍不住哼笑一声,“那个娘娘腔,早就该死了!当年我儿没打死他,真是便宜了他!”
滕子京始终沉默地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对话,没有插话。
“看来外婆一点也不糊涂,心里跟明镜似的,”安姌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
“既然早就知道戚浩宇有问题,当初为什么不让外公早点把他解雇?”
简馨怡在一旁愤愤接话:“还不是你舅舅心慈手软!
见戚浩宇业务能力强,就想借着他对安晋松的那点心思,多给公司创造盈利,才……”
话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终究没再往下说。
安姌脸上掠过一丝鄙夷,目光扫过外婆和舅妈,
语气不善地追问:“我妈妈知道戚浩宇和爸爸的事吗?”
简馨怡想都没想就答道:“怎么会不知道?就你舅舅那个火爆脾气,能藏什么事儿。
你不在家的那些年,两人不知道闹了多少回,还差点离婚了呢!
就你妈妈那个骄纵跋扈的样子,能轻而易举的放过安晋松?
当时得知二人丑事,在家里砸了一个够本,连夜把安晋松赶出了家门。
最后还是你外公出面劝她,说忍一时风平浪静,
况且安泰的不少业务与技术还得靠戚浩宇稳住,
第二天又亲自去‘鎏金会所’给人道歉,才把人接了回来。”
安姌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里满是悲凉。
外婆冷下脸,没好气地问:“死丫头,你笑什么?”
滕子京再次冷脸,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准备手扶沙发起身,
安姌发现滕子京周身变冷,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不必介意。
“我笑什么?”安姌抬眼,目光悲凉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所谓的亲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不足吃月亮,说的大概就是你们这种人吧?”
“你个死丫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外婆脸色一沉,语气里满是轻蔑。
安姌又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道:“若不是你们当初执意把这祸患留在公司,安泰何至于落到今天重创这步田地?”
“什么重创?我看这不是好好的吗?”外婆翘着兰花指,环顾四周的环境,语气不屑。
安姌冷冷回敬:“你看到的,早就不是你认知里的安泰了。确切地说,现在安泰最大的股东,是他。”
外婆和简馨怡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安姌身边的滕子京——
男人外形出众,气质冷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二人异口同声:“他?又是谁?”
安姌可怜的看着二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介绍:“丰腾国际集团总裁,滕子京先生。”
外婆突然抬手,指着滕子京,气鼓鼓道:“你就是滕子京?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京爷?”
随即目光又转向安姌,厉声骂道,“你个死丫头片子!
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你知道他对安泰做了什么吗?”
安姌回头看了滕子京一眼,滕子京整了整衣襟,坐直身体,语气平淡:
“不过是断了些不该有的财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若不是看在小姌的面子上,并购安泰也是迟早的事。”
话音刚落,外婆气急败坏,扬手就朝安姌扇了过去。
滕子京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周身瞬间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忍你很久了老太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好好说话。
不然,我不介意送你一口上好的棺材。”说罢,他猛地甩开外婆的手。
外婆一个不稳,跌回沙发里。简馨怡连忙扶住她:“妈,您怎么样?没事吧?”
外婆气得浑身发抖,抱着刚刚被滕子京攥疼的手腕,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哭天抢地道:“哎呦我的死老头子啊!
你一死百了落个清静,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呀!”
简馨怡扶着婆婆,听着她哭天抢地的哭诉,心头酸楚涌上,
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妈,您别难过了,找到芳芸,我们就有指望了!”
“恐怕……你们的指望,也要破灭了。”安姌的声音淡淡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哭嚎。
简馨怡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小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戚浩宇窃取了公司核心技术机密,
在欧洲以‘刘路’为法人注册了‘路易公司’,并利用该空壳主体与多家合作方签订了涉嫌欺诈的阴阳合同,
其行为已构成商业秘密侵权及合同诈骗,严重违反了国际商业法规及我国《刑法》相关条款。
目前涉案违约金及赔偿金累计已达数亿,而我父母因无法提供有效证据证明自身与戚浩宇的非法集资、
技术转移等行为无关,已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接受进一步调查。”
“什么?”外婆和简馨怡同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芳芸,我的女儿……”
外婆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妈!妈!你醒醒!别吓我啊妈!”简馨怡慌了神,抱着外婆的身体,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昆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光线安静地流淌在洁白的床单上。
外婆戴着氧气罩,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手臂上的输液管里,液体正一滴滴缓慢落下。
床头柜上的心电图仪器规律地发出“嘀——嘀——”声,
屏幕上的波形平稳浮动,勾勒出病房里仅有的动态。
滕子京和安姌坐在靠窗的沙发里,距离病床隔着几步远。简馨怡守在病床边,背脊挺得有些僵硬。
安姌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外婆刚才的话,外公是不在了?怎么回事。”
病房里静了片刻,没有等来回应,只有简馨怡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在空气里弥漫。
安姌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行了,在我这里,卖惨没用。”
简馨怡深吸一口气,伸手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
胡乱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地娓娓道来:“四年前,
你舅舅和外公接到戚浩宇牵线的一笔大生意,甲方约在t市的高档会所谈细节。
他们开车过去,刚到昆城边境的盘山道,一个急弯处突然冲出来一辆大货车。
那段路特别窄,根本躲不开……车子被撞得翻了几个滚,直接冲下了山,人当场就……”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抽了张纸巾按住眼角,断断续续地续道:
“我和你外婆在国外接到消息时,天都塌了。原本当即就要回国,可你外婆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家里小弛那时候还在上小学,离不得人。我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
给你妈妈打了无数个电话,她只说让我好好照顾外婆,其他的事有你爸爸处理。
没过多久,我们收到了一笔赔偿金,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安姌,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这些年,我们在国外过得还算安逸,每个月公司都会有一笔分红,按时打进账户。
你外婆打外公车祸后,身体一直不好,在国外小弛上学开销又大,
这些年我一边照顾体弱的婆婆和小弛……没有多余的时间工作,
生活开销来源于公司每个月的分红,突然前些天,我们的账户被冻结;
没有了生活来源,我们如何生计?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们怎么会回来找你们。”
安姌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滕子京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掌心的温度无声地传递过来。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仪器的“嘀”声,在空旷里显得格外清晰。
滕子京起身,从内袋中取出一张银行卡,走到病床边,将卡扔在病床边,简馨怡的面前。
语气冷冽却条理清晰:“此卡内有五百万流动资金,可先行用于医疗及日常开销。
目前安泰科技正处于业务重组与合规整顿阶段,
待财务部完成组织架构优化及薪酬福利体系标准化建设后,
会依据亲属抚恤相关制度及公司现行管理规范,为你们核定并发放符合标准的生活保障补贴。”
安姌站起身,伸手拉住滕子京的胳膊,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子京,我的外婆和舅妈,不你是该承担的责任。
五百万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啦!公司那份生活补贴,没必要再支出了。”
简馨怡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安姌,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仿佛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安姌却没看她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对简馨怡说:
“舅妈,我记得表弟也不小了吧?五百万,不算小数目,
用来做点小本买卖起家,足够了。且行且珍惜,别太不知足。”
说罢,她转身挽紧滕子京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只剩下简馨怡和还在昏迷的外婆,以及仪器单调的“嘀嘀”声。
简馨怡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薄薄却沉甸甸的银行卡,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