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想到的。
艾蕾克特一边讲“物理定律”和“电信信号”，一边顺便把行星的轨道、文明的兴衰和政体的更迭全当开场白。
她还在努力分辨这些信息的真假，就听见涅鲁艾那边用认真的语气和赛瑞恩讨论索菲亚的“深潜仪”“观察员”——听起来像潜水？或者间谍？
普累若麻会讲文明、科技、体系。换句话说，这些在她看来和“神性”没关系的东西也是无数剧场的常见设定之一。
炙骁几乎觉得有点头疼，无意识地沿着花径走着，连路都没仔细看。
好消息是，现在她完全可以不再担心自己会不会穿得太奇怪被盯上。
坏消息是，自己才是这里最“设定薄弱”的那一个。
这儿绝大多数人穿的是朴素长袍，但cosplay演员同样随处可见。披风、战甲、全息面罩，甚至还有一整套身高两米三的黄金动力骨架。
她这身自豪的制服，在满地的花哨戏服中简直朴素得像个保安。
更打击人的是，她走过剧场时，听见一群人正在为了今天上演的主角人设、角色关系争得面红耳赤——而她听了半天，发现连一堆基础设定名词都没听明白。
普累若麻，是神界，是天国，是人类原乡。
虽然她不信这套，但如果真实存在，也该是纯粹、崇高、远离尘世。
可眼前的现实告诉她，这更像是个混合了百科全书、话剧社和市集的庞大剧场，天国史诗和市井八卦可以毫无违和地排成同一句话。
等到回去之后，她上报神秘的“二重历史”就是个这样的大杂烩，估计能当场被请去做一次全面心理评估，看她是不是神志不清、开始幻觉分裂了。
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原初图书馆的门口。
门楣上浮动着几组变幻不定的符号——这些字意并无唯一解，原初、以太、阿卡西，怎么称呼都行，反正指向的都是相同的意思。
知识与记忆在此交汇，承载万象、记录一切。
更直白地说，这里储存所有剧本，所以“包含了一切世界规则与故事”。
她迈步进入，圆形的穹顶上流淌着慢速旋转的星河，书架像剧场的布景般层叠环绕。
身着长袍的人们保持静默，伏案研读厚重的剧本。
炙骁的脚步声也被厚实的地毯吞没。
“Achamoth。”
此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炙骁第一反应是自己打扰了这里的寂静，可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见。
环顾四周，她看到了这声音的来源。
光影交界处，有一位odgoad等级的化身正在此处阅读，看向了炙骁的方向。
长发如黑色的河流，垂落在看不到尽头的地方；双眸深黑如镜，仿佛能照见一切过往；以及显眼的、对称的眼尾下方的两点泪痣、
安瑟洛波斯。
唇形清晰，她的呼唤，如在耳畔呢喃：
“过来。”
声音轻柔地落在炙骁的耳边，在她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迈开步子，先于意识地向安瑟洛波斯走去。
炙骁在桌前停下，安瑟洛波斯抬眼，目光并未锁在她身上，而是透过她，看向不存在的方向。
“……不完美的智慧，未成形的智慧。你，来自真正的拜多斯。”
声音如水波渗入耳中，不急不缓。
炙骁的心猛地一跳。
她听懂了。
现实世界。安瑟洛波斯并不把它称呼为“剧场”，反而是“真正的拜多斯”。
这里的一切都宣称唯有普累若麻是真实，其它一切皆为被创造的幻象。
而眼前这位“完人”，却坦然以“真正”来称呼她所来自的那个世界。
在普累若麻，这样的认知本身就是异端。
所以，安瑟洛波斯是在暗示……她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我一直在等她。”安瑟洛波斯再度开口，“很久。很多次。”
“……索菲亚，对吗？”
安瑟洛波斯抬眸看着炙骁，却没有正面应答，只合上手中的剧本。
“告诉她，我想见她。”
炙骁刚想再追问，却发现面前的人轮廓正在光影间逐渐淡化，黑发与泪痣化作一片虚影，彻底融入了列柱与帷幕中。
“……”
她有些困惑。
于是，充满执行力的特别事务官迅速地将“完人·安瑟洛波斯”加入了自己的调查目标。
Anthropos，完整之人，原始之人。
炙骁记得这个词的意思，既可以代指全体人类，也可以代指某一个个体。
但最奇怪的是，她竟隐隐觉得安瑟洛波斯有些眼熟？
她像梦境、幻象中反复浮现的残影，毫无来由，却深刻。
她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安瑟洛波斯和她们一样，来自现实世界？
不，这有点太离谱了吧。
安瑟洛波斯的本体形象是无数智慧生命叠合而成的人类原型，说不定“熟悉”本就是她的特征？会有这种错觉也不足为奇。
抱着这些疑惑，回到索菲亚的创造领域，在炙骁毫无目的地四处呼喊三位支架的名字许久之后，只有艾蕾克特终于于寂静中在她面前现身。
“赛瑞恩和涅鲁艾呢？你们这几天都去了哪里？”炙骁直入正题。
“赛瑞恩或许在剧场，涅鲁艾和我在休整，等待索菲亚的召唤。”艾蕾克特回答，“她快要开始正式创造了，我们需要调整状态，以保证协助她创的稳定进行。”
说完，她顿了一下，似乎刚刚察觉到什么异常。
“我们进入休整多久了？”
炙骁没接这话茬，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你们了解安瑟洛波斯吗？她和索菲亚有交情？”
“完人？”艾蕾克特显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应该有什么太直接的联系……我们和索菲亚诞生时间尚短，她从未接触odgoad级别的化身。”
她略一沉思。
“不过，现在想想……第一次归位那天，安瑟洛波斯握住了索菲亚的手。”
那是一幕不符合普累若麻常规礼节的场面。
艾蕾克特记得很清楚。
她本想上前介入，却被对方无视。
这是傲慢？不对，这种感情属于剧场中的人类。普累若麻理应没有这种情绪，而更像是眼里根本没有她。
该说是专注、期待，又仿佛……带着过往。
“她确实关注索菲亚。”艾蕾克特缓缓道，“但这也不算例外。毕竟索菲亚是最后一位化身，关注她的存在从来不少，‘言语’逻各斯也抱有同样的兴趣。”
炙骁点点头。
“我在原初图书馆见到她了，她让我转告，她想见索菲亚。”
“我会协调安排……等等。”
艾蕾克特微微皱眉，像终于意识到被自己忽略许久的异常：
“索菲亚到现在……是不是一次都没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