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两天，时间粘稠冰冷。
李小燃的后事——超度、安葬、面对瞬间苍老如朽木的老李——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老李红肿空洞的眼睛里，藏着只有他和老李才懂的东西。
李小燃那个“哥们儿”，那份没说出口的情愫，让温暖出现在李家处理一切时，竟无人阻拦，只有默然的配合。
单位处理流程之外，他守着灵前那簇微弱的火苗，守着那份死寂的“清静”，试图在心里为那个总风风火火的姑娘，画上一个句点。
可那“清静”深处，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被冰冷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午饭时间刚到，孙赞奇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食堂门口焦灼地踱步张望。终于，温暖的身影出现了，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沾着新鲜泥土和露水的金黄杏子、红绿相间的小沙果。
孙赞奇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焦虑的拥抱。
“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头发都要薅光了！”孙赞奇松开他，目光被那袋野果吸引，“这是去哪了？还有沙果？这季节少见啊。”
温暖晃了晃袋子，脸上是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沉静的哀伤：“哦，去了趟山上，就飞回来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下楼扔了个垃圾。
“嚯！”孙赞奇夸张地瞪眼，“没被防空雷达锁定？或者被当成不明飞行物给打下来？”
温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苦笑：“呸，就不能盼我点好？”两人走进喧闹油腻的食堂。
温暖目光扫过，径直走向角落一张空桌。他拉出椅子，一只脚习惯性地蹬在旁边的凳面儿上，另一条腿大喇喇地搭在凳子中间，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重的、近乎颓废的疲惫感。
孙赞奇皱着眉，一把拍下他那条嚣张的腿：“坐好！像什么样子！”
温暖没反抗，只是顺势放好腿，身体却像散了架般靠在椅背上。孙赞奇很快端来两盘土豆烧肉盖饭，推到温暖面前一盘：“快吃，边吃边说。那个贺平…你到底觉不觉得他有问题？”
温暖没动筷子，拿起一个饱满红润的沙果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果皮冰凉光滑，触感真实。
他抬眼看向孙赞奇，眼神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你感觉他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具体点。”
“说不清！就是…感觉！”孙赞奇烦躁地用筷子戳着饭，“李小燃的事，大家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他倒好…那打字的手，快得能弹钢琴！喝水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整个人…松得跟刚做完大保健似的！跟他平时那副蔫了吧唧的死样子天差地别！就像…就像…”他绞尽脑汁，“…就像一块压了他八百年的大石头，突然被人搬走了！你说邪不邪门？”
温暖听着，摩挲沙果的手指骤然停下。孙赞奇描述的“松弛感”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脑海中某个尘封的疑窦！李小燃最后追查的那个案子……那个如同人间蒸发的金融掮客……所有可能的目击者，都像被集体洗脑般，对那张脸毫无印象！
这种让目标“消失”、让目击者“遗忘”的模式……与昨晚那桩轰动全城的“睁眼瞎”谋杀案，手法何其相似！是巧合？还是……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沙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后颈掠过，如同一条湿滑冰冷的毒蛇贴着皮肤蜿蜒而下。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指腹下原本光滑饱满的果皮触感，陡然变得怪异——一种密集、细微、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蠕动感清晰地透过指尖传来！
温暖猛地低头。
那颗刚刚还鲜艳欲滴的沙果，在他紧握的掌心中央，光滑的表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紧接着，一点惨白粘稠的东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韧性和生命力，从裂缝里挤了出来。
那是一个蛆虫的头！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惨白的、蠕动着的蛆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腐烂的核心催生，争先恐后地破皮而出，密密麻麻，瞬间覆盖了原本诱人的果皮表面！
它们扭曲着、翻滚着，贪婪地啃噬着鲜红的果肉，浑浊的汁液混合着虫体渗出的粘液，迅速染脏了温暖的掌心。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甜腻果香与刺鼻腐败恶臭的气味猛地冲进温暖的鼻腔，直抵天灵盖！
“呃…”温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甩手扔掉这颗突然变得污秽不堪的果实。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孙赞奇被他骤变的脸色和动作惊得停下筷子，探身想看个究竟。
就在温暖即将松手的刹那，一个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轻松腔调，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孙哥，跟朋友吃饭呢？”贺平端着餐盘，不知何时已经幽灵般站在了他们桌旁。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温暖惨白如纸的脸上，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微笑，但那笑容深处，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他仿佛完全没看到温暖手中那颗正被蛆虫疯狂吞噬的沙果，也嗅不到那股弥漫开来的诡异腐臭，视线轻飘飘地掠过那污秽的景象，最终定格在温暖那双因震惊和某种更深层的冲击而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这位朋友看着有点面生啊？”贺平的笑容加深了些，眼底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种毒蛇般的探究，“也是我们系统的？”他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点虚伪惋惜的语调，精准地抛出了那根淬毒的刺：
“唉，说到生面孔…孙哥，李小燃那事儿…真是天妒英才啊。那么拼命的好同志。”他摇着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温暖听得清清楚楚，“听说她殉职前…最后追的那个金融案子，目标可是个狠角色，滑不留手的…最邪门的是，”贺平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温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在铁砧上，带着残忍的暗示：
“据说她最后…好像还跟那家伙打了个照面？可惜啊，功亏一篑……好像……没记住那张脸？” 尾音微微上扬，那丝嘲弄，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温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