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把自己重新收拾个人样出来，穿戴齐整地去工作。
好像用大量的、留不出一点空隙的工作就可以完全地麻痹自己，好像把这些工作全部做完之后就可以以一种比较成功体面的姿态去见陆早早，央求她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至少能有更大的把握。
陆早早的葬礼办得很正式隆重，排场很大，虽然明确禁止，但是门口还是水泄不通地围了一些媒体记者，要用她的死亡做出几篇像样的报道来，微小的蚁虫死掉了，也还是有人妄图在尸体上面吸干净最后一滴血再走。
群里面又在热火朝天地谈论陆早早的死亡和葬礼。
陆早早读高中的时候不是那种会引起所有人瞩目的类型，因为她长相平凡，性格在旁人眼里面也沉闷无趣，成绩更不是那种优越拔尖的类型，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唯一显眼卓越的就是她的家世。
她刚入学的时候还想着要交一些好朋友，但总是弄巧成拙，真心朋友没交到一个，倒是落下不少口舌。说她迟钝、骄傲、自觉高贵，就连赴约也迟到，解释起来的话也很虚伪，原因更是莫名其妙，简直就是在把他们当傻子欺骗。
不过就是仗着陆家女儿的身份在拿腔拿调，陆早早无从辩解，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她不解释，在旁人眼里面就是不屑跟这群人辩解，打心眼里面也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
这些人虽然没有陆早早家这么有钱有势，但哪一个不是家境优渥，备受宠爱地长大的，因此也都有一点自己的脾气。陆早早放过一次鸽子，说错一句话，就坚决不再跟她有任何往来——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错，要求人人都有一种天大的耐心和好脾气简直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去了解你的过往和不容易，陆早早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
所以陆早早后来不再做这样的奢望，总是一个人独行，传来传去，又被说成高傲孤僻，但幸好她对这种事情看起来也不太在意的样子，这种话说多了也没人再去说了，也没有人再愿意去关注陆早早。
她活成一个透明人，不被关注，不受在意，更不被提及讨论。
要是有人说起来，估计还要在脑海里面仔细搜索一番，但也记不起准确的脸，只能依稀记得模糊轮廓和名字，也最多也就是回一句，“哦，她啊——”
寥寥几个字之后估计也就没有了下文。
不过现在人死了，也难免落下一句唏嘘，感叹一番世事无常，要珍惜每一天。
陆早早举行葬礼的那一天谢洄年其实还在忙他手头的工作，所有的事情在最后的收尾环节总是要更加繁忙一些，做得也须得更加仔细一些，不然最后一步出错，搞不好有些东西还需要从头推倒重来一遭。
那天所有的事情终于全部忙完，几个部门的人聚在一起吃饭。
谢洄年是个很大方的老板，请吃饭的地方是个装潢菜品都非常不错的私厨酒店，平时还需要预约，同一项目的负责人也过来了，明明对方才是甲方，说一刻不停地说着恭维奉承的话。
诸如谢洄年实在是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的话，又说他身上有谢玄年轻时候的风采，难怪是父子之类之类的云云。
对方答应跟他合作或许确实有他父亲一部分的功劳在，或许是想通过他这条线搭上谢玄这条大船。但商人在商言商，真正愿意一起合作盘下一个项目还是因为有利可图，有钱可挣，谁都不是傻子，不会干赔本买卖。
因此谢洄年倒也不觉得心虚亏欠，不是眼前这个人，也会有别的人。
对方还在满目诚恳但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本来这顿应该是我请，没曾想没小谢总您抢了先，下次您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务必赏脸前来啊。”
谢洄年做生意的时候会切换成另一种圆滑入世的性格，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跟在谢玄身后学了很多东西。
他爸在生意场上和在家里面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谢玄说他学会这一套装模做样的东西倒是狠学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也勉强算得上得心应手，但一开始的时候总是不适应，像是在做违心的双面人。
谢洄年使用这套倒是更熟络一些，像是天生就会似的。
谢玄有点欣慰又有些感伤，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他倒是宁愿自己的儿子成长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在他的羽翼下能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在多玩几年。
谢洄年用多了这套，自然知道此刻应该摆出怎么样一副青涩笑脸，说些什么话最为合适，妥帖得当的话他此刻不需用太多精力也可以想出好几种不同说辞，每一种都恰如其分，绝对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但那天谢洄年却没有这样说，他甚至连一个虚假的笑容都难以挤出来，仿佛皮肉全部都僵住，死死地贴在骨头上，让他只能维持着那副不近人情的冷脸，他筋疲力竭，随口说了一句话，听起来就格外敷衍。
“到时候再说吧。”
对方能感受到谢洄年心情不畅，甚至可以说差到了极点，那张脸上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阴翳，像块寒铁。
因此虽然内心因为这太过敷衍的说辞而感到些微的不畅，但作为获利更多的一方，况且他又比对方大上几乎整整两轮，是个确确实实的长辈，这点不畅快很快也就消散了。
他抬起手拍了拍谢洄年的肩膀，宽慰谢洄年的情绪，而后递给了谢洄年一支烟。
谢洄年是那种向来不食烟酒的类型，他对食物的气味和口味都很有些自己的要求和讲究，更何况烟酒这种气味实在过于浓厚的东西，他连闻都不大喜欢，渡到唇舌当中的滋味应当更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