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早没办法不说下去,她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当然也不止这件事情。
“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你大概率不清楚,其实我死过很多次,不仅是救了大姐这一次,你或许心中知道,但对于事情本身却已经趋于遗忘了,只记得我葬身火海这一件事情了,也只记得你抛下我的这一次。”
“二哥,你知道吗?你跟我的死亡擦肩而过,其实足足三次,三次,我都只能遥遥感受到你的存在。”
沈怀瑾腾地一下从沙发上面站起身,站定到陆早早身侧,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说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三次?!”
陆早早也从沙发上站起身,仰着头看向沈怀瑾,嘴角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沈怀瑾第一次和陆早早挨得这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这个妹妹脸上每一处的皮肤纹理、眼中的憔悴和疲倦、她耳垂那枚小小的蝴蝶耳钉散发出的璀璨弧光。
闻得见她身上独特的花香气,
沈怀瑾发觉陆早早比之前似乎还要瘦了一些,他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日渐消瘦到这种地步,两侧肩颈的骨头似乎都要透过衣服越出来,下巴尖尖的,脸上的血色很淡很淡,像是一瓣雪白的莲。
沈怀瑾喉结上下吞咽,他再次询问,几乎是对着陆早早逼问,“什么三次?!为什么是三次?!”
陆早早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沈怀瑾那张跟她完全大相径庭的长相,她嘴角缓缓、缓缓地勾起一个微笑,然后又慢慢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沈怀瑾三秒钟,然后把头扭开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沈怀瑾的心事却和沈熹言共享,某种意义上,他不过是在帮沈熹言分担一半的痛苦而已。
陆早早永远不会告知沈怀瑾这个问题的答案,更不会跟他一一阐明清楚,这就是她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她希望沈怀瑾也永远背负这个一生都无法知晓的秘密存活着,要他永远困惑、迷茫、不知所措。
她要离开了。
没往外走几步,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拽住,实在是太过细瘦的一截腕骨,沈怀瑾觉得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劲,就能轻而易举地捏断它,陆早早转过头看着沈怀瑾,轻挑了一下眉。
“说清楚。”
陆早早并不着急把手抽出来,力气太过悬殊,只要沈怀瑾不自愿放手,她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手腕从沈怀瑾手心抽出来,陆早早对上沈怀瑾那双凌冽锐气的眉眼,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她不会被沈怀瑾这副冷如寒冰的样子给吓到,也不会为此做出任何妥协和改变,陆早早那张脸上始终没出现什么太大的波动,面色如常,情绪很淡,整个人像是化不开的一层薄雾,就算太阳出来也始终如此。
沈怀瑾就这样拽着她的手腕僵持了整整一分钟,陆早早比他想象当中的更加执拗也更加坚决,不想要说出口的话无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也绝对不会倾吐出一个字。
意识到这一点,也意识到他可能这辈子都永远不会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沈怀瑾有些颓然地放开了她。
在陆早早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怀瑾声音沉沉,深深吐出一口气,喊出了他的名字,“早早。”
陆早早停留在原地,等待沈怀瑾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一秒钟之后,沈怀瑾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
沈怀瑾说话的声音有些暗哑,像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能说出这些话一样。
“这句对不起或许早就应该对你说了,但是却反复拖延到现在,我一见到你的脸总是会想起你在烈火当中看着我时对我笑的那副样子,我有时候做噩梦,梦里面就是这副场景,所以总是害怕面对你。”
“人害怕的时候就总是想着逃避、躲闪,你说我跟你的死亡擦肩而过三次,我对此确实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真的对不起。”沈怀瑾说,“就算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事到如今,已经不再奢求你的原谅。”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已经无法容忍想要找我偿命的话,我愿意赔给你。”
空气沉默了好几秒,陆早早确定沈怀瑾所有的话已经全部说完,这么多年,也只换来这些微不足道的道歉,陆早早并不需要。
或者说,是因为时间片刻不歇地走到了今天,所以这份迟到的道歉已经变成一个完全不必要的事情。
沈怀瑾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笑音,陆早早并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
“不,二哥,你不会的,你现在能如此坦率自若地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来自死亡的震慑和恐惧,如果你真的经历过,你一定不会说出‘把命赔偿给我’这种浅薄肤浅的话。”
“而且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真诚祝愿你们所有人都能够长命百岁地活着,好好活着吧。”
陆早早说完之后就走了出去,只留下沈怀瑾颓丧失魂地站在原地,门被打开又合上,头顶的灯光如此璀璨亮眼,把房间里面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无所遁形,过于刺眼的白光让沈怀瑾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强烈冲动。
沈怀瑾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也不过才过去堪堪一分钟时间而已,门被敲响了,应该不是服务人员或者他的那些朋友,因为对方敲门的动作没有一丝礼貌客气,并且非常急促不耐烦。
沈怀瑾懒得开,他现在已经无心应付任何事情。
可是敲门声仍旧持续不歇地在响,不停地侵扰着沈怀瑾的耳膜,他本来是想要打通电话让保安上来把这人给拖走,但是保安过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沈怀瑾已经心烦意躁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因此大跨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如果此刻站在门口的是别人,沈怀瑾真的有把对方暴揍一顿的冲动,但是偏偏不是,竟然是陆清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