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新鲜事儿,老十七也来了兴致,对着孟静娴举了举手中的白玉酒杯:
“有劳皇后费心了。”
孟静娴微笑着对下边儿候命的宫人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方才如潺潺流水般的琴音换成了节奏鲜明畅快的鼓点和编钟合奏,一个蒙着面纱、身着绯红色梅花纹汉裙的女子迈着莲步走到大殿中央。
“这女子看着柔柔弱弱,与寻常舞姬也并无区别嘛。”
“哎,宫中的舞蹈向来如此,换身衣服换个噱头,只要意头好就够了。”
席间掀起一阵窃窃私语,孟静娴笑而不语,只听流水般的琴音忽而换成了节奏鲜明畅快的鼓点,音调越来越激昂,那女子骤然从身后拔出一鞘银光闪闪的软剑,手腕柔韧地随着鼓点的节奏开始挥舞,剑势翩若惊鸿,身姿婉若游龙,虽然面纱遮挡着这舞姬的表情,却能看到她目光坚韧如丝,一套行云流水的剑舞让在座每一位都为之惊艳,大殿内除了鼓乐,就只剩下舞姬手中软剑带出的风声。最后,她的动作随着戛然而止的鼓声一收,剑也归原到她背后的剑鞘中,她又变回了刚刚入场时的柔弱女子,袅袅婷婷地走到殿中央,眉眼含笑,向老十七、孟静娴和舒太后福身行礼,恭敬道: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奴婢以此舞祝愿皇上、太后、皇后新岁安康、吉吉利利、百事如意,愿大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好!”
老十七爽朗地笑了起来,鼓掌道:
“杜甫曾说『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依朕看,眼前佳人刀势如风,舞步如蝶,灵动飒爽,倒是重现了大唐昔日的盛世气概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再度盈盈一拜:
“皇上赞誉,奴婢愧不敢当。奴婢贱名,宋禾儿。”
这不是什么文绉绉的名字,没什么好说的,但这是孟静娴亲点的节目,老十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点了点头:
“姑娘舞艺超群,惊艳四座,皇后果然没有看错人。如今舞已毕,何不取下面纱?”
女子柔顺应是,面纱随着水葱似的手指落下,殿内之人皆倒吸了一口气,不少人忍不住偷偷瞄向玉姝。
因为这张脸,和她长得极为相似。
只是玉姝那双是大大圆圆的杏眼,而宋禾儿却是眼角自然微翘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更多了几分风情与撩拨。
嫔妃们的脸上都默契地挂着体面的笑容,彼此眼神对上时多了一丝儿意味深长。玉姝的背颈依旧挺得笔直,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大了些,似是事不关己地笑着看戏。
一直默默无闻隐匿在皇室家眷席中弘昼,如今该称他一声『和亲王』了,发出了一阵突兀的笑声:
“啊呀,这舞姬的脸看着怎么这么眼熟?本王瞧着倒是很像瑞嫔娘娘…… 啊不对,算起来不能说是像瑞嫔娘娘,倒是很像从前的恭纯太妃。”
弘昼有意无意地瞄着老十七和玉姝的脸色,继续嬉皮笑脸道:
“皇上您应该也是见过的,恭纯太妃当姝嫔的时候也出席过不少宫宴,说起来,她还是昭贵太妃身边儿出来的,后来成了我父皇的妃嫔后变称作昭贵太妃的义妹了。”
故意把自己换到最后一排席位的弘历玩世不恭地转着手里的酒杯,冷笑地看着老十七的反应。老十七却没有和众人料想般生起气来,哈哈一笑,道:
“先帝从前总说弘昼调皮顽劣,果然,这都当阿玛的人了,还是这般爱开玩笑。弘昼从前总是对着先帝的嫔妃们窥探吗?怎么细枝末节的事儿都记得这样清楚?朕有些善忘,只知道瑞嫔是索绰罗家族的掌上明珠,不曾留意先帝嫔妃的长相。”
老十七顿了顿,见弘昼嘴皮子微动,还想继续说什么,便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抬了抬手:
“不过,朕看弘昼借着恭纯太妃的名义,实则是对殿中的宋姑娘倾心,这宋姑娘是皇后亲自举荐的人,想必品行定如其才艺般美好,今夜是除夕,如此良辰佳节,朕作为你的叔叔,定要成全这件美事。”
宋禾儿闻言,脸色一变,脚下险些发软跪下,一口银牙咬得面颊有些发疼。本来和颜悦色的孟静娴面上也有些发白,交叉叠在身前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一想到老十七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的脸就有些挂不住,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为宋禾儿开口。
“朕现在做主,就把宋姑娘赏给弘昼了!既然是得了皇后青眼的人,那也不能委屈了,就先从格格做起吧,不必从没名没分的侍妾开始熬了。”
宋禾儿终于站不住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嘴唇哆嗦,来来回回只能说出“皇上……皇上……” 几个字。孟静娴一手扶上椅把,刚想站起来为宋禾儿求情,却被舒太后一记警告的眼神压了下来,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调整了一下心神,重新挂上温婉贤惠的面皮,笑着对宋禾儿道:
“你本只是宫中的舞姬,如今皇上开了天恩,许你做和亲王的格格,这是高兴过了头吗?还不赶快谢恩?”
孟静娴的话如一记响雷,宋禾儿知道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并不想跟一个被皇帝讨厌的亲王,何况弘昼的名声宫里无人不晓,可眼下她再不甘心也只能叩头谢恩。弘昼本想借此事让老十七出丑,引出他觊觎兄嫂的坏名声,却不曾想回旋镖会扎到自己身上,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的事儿,他随意地拱手谢恩,却直到宋禾儿离开大殿也没多看她一眼。
插曲落幕,殿里很快重新热闹起来,丝竹管弦的声音再度流淌起来,大家伙儿互相举着酒杯说着吉祥话,玉姝仿佛没看到大家有些古怪的目光,继续没事儿人一般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时不时同老十七遥遥举杯同饮,只有藏在人群后边儿的弘历目光有些阴鸷,有意无意地刮了一眼弘昼:
“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