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芫神色迷茫,阿青又连忙解释道:“那年我爹娘都饿死了,人牙子把我从宜州带到云山县。”
“是主子您花了银子,把我们十几个孩子都买了下来,还让我们在庄子上学手艺、种地......”
宋芫这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在茶寮看到一群被贩卖的孩子,一时心软就让暗七把人买了下来。
后来他急着赶回张家村,就把这事全权交给手下人去办了。
“原来是你啊。”宋芫笑了笑,“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庄子上还习惯吗?”
阿青用力点头,眼中闪着泪光:“托主子的福,小的在庄子上学了识字算账,现在跟着郑管家做事。”
“弟弟妹妹们也都安顿好了,有的在织坊学织布,有的在田庄帮忙......”
宋芫听着,心里也暖洋洋的。
他当初随手做的一件小事,竟真的改变了这些孩子的命运。
直到晚上冬生过来,宋芫脸上仍挂着笑意。
然而,当瞧见冬生满脸愁容时,那笑容淡了些。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怎么了?看你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冬生缓缓坐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爹娘催婚,以及去年自己试探爹娘对他喜欢同性一事反应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宋芫。
说完后,冬生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神透着迷茫与无助。
“宋大哥,要是我爹娘一直不能接受,那可怎么办?我不想骗他们,也不想辜负乔风,更不想让爹娘伤心。”冬生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语气满是痛苦与纠结。
啊这,这宋芫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冬生才好。
他本身的情况和冬生不一样,当时他爹娘都不在,他的婚事自己就能做主,等他爹从北疆回来,木已成舟,他爹想反对都没用了。
而舒长钰那边,舒父舒母又是极开明之人,对他俩的事不仅没有丝毫阻拦,反而还十分欢喜,早早便开始筹备二人的婚事。
接着,他又想到高若望和魏陶儿俩情况也差不多。
魏陶儿是爹不管娘不爱的,高若望就一个老母亲,且高母通情达理,对儿子的事从不多加干涉。
所以高若望和魏陶儿才能如此顺利。
可冬生这儿,情况却截然不同,冬生爹娘他接触过,是庄户人里最本分的那种。
春种秋收、婚丧嫁娶,一辈子活在老辈传下的规矩里,要他们接纳儿子同性相恋,难如登天。
冬生何尝不知道爹娘的固执,无法沟通,这才痛苦不堪。
经宋芫开解,冬生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见天色不早,他赶紧起身告辞。
云消雨霁,月明星稀。
冬生从庄子出来时,迎面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是阿牛。
冬生不由一怔。
阿牛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冬生,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惊喜道:“冬生?你啥时候回来的?”
“晌午刚到的。”冬生走了几步,与阿牛在田埂边站定。
月光下,阿牛黝黑的面庞上挂着汗珠,粗布衣衫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干完活回来。
阿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憨厚地笑道:“我刚从地里回来,今年庄稼长得可好了!”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差点忘了,你在府城那边帮宋大哥打理田地,肯定比我更懂庄稼收成。”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直至走到草棚前,以前他们住的那两间草屋已经拆了,重盖了三间青砖瓦房。
但门口的草棚还留着,冬生和阿牛在草棚下并肩而坐。
夜风轻拂,草棚下传来蟋蟀的鸣叫。
冬生望着阿牛熟悉的侧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
只是曾经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冬生啊...”阿牛偷偷觑着冬生的神色,欲言又止。
冬生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府城遇到什么难处了?”阿牛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关切地问,“要是缺银子就跟我说,虽然不多,但总能帮上点忙。”
冬生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就是阿牛,永远这么朴实善良。
“我没事,真的。”冬生摇摇头,“宋大哥待我很好,我在那边过得不错。”
阿牛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方才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只是有些事想不通。”
“有啥想不通的,跟我说说。”阿牛拍了拍胸脯,“虽然我没读过书,但好歹能帮你想想办法。”
冬生咬了咬嘴唇,内心挣扎片刻后,缓缓开口:“阿牛哥,如果...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爹娘不同意,你会怎么办?”
“原来你是有喜欢的姑娘啦!”阿牛真心实意的为冬生感到高兴。
当年冬生一声不吭就走了,阿牛心里难受了很久。
他想不明白冬生为何要离开,还跑去那么远的宜州,一走就是两年。
后面宜州打仗,冬生回来了,他们关系却没有之前亲近了。
这几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冬生大半时间都在府城替宋大哥打理田庄。
尽管不怎么见面,阿牛始终关心这个朋友。
看冬生一直没有成亲,孤零零的,阿牛偶尔也为冬生着急。
如今听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阿牛自然十分欣喜。
“好事啊!不同意?为啥不同意?难不成是隔壁县的?你爹娘嫌远?”
“不是姑娘...”冬生深吸一口气,“是...是个男子。”
阿牛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冬生你...你...”
“对,我喜欢男人,阿牛哥。”冬生直视着阿牛的眼睛,语气坚定。
“那冬生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吧?”阿牛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就像宋大哥那样的?”
冬生没想到阿牛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愣住了。
他看着阿牛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半分厌恶或鄙夷。
冬生有些动容。
“乔大哥他...确实很好。”想到乔风,冬生嘴角无意识勾起笑容,“他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待我也极好。”
阿牛安心道:“那就成!我虽然不懂这些,但只要他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冬生眼眶一热,没想到阿牛会如此理解他。
分别时,阿牛拍了拍冬生的肩膀,就像多年前他们一起干活时那样。
亮堂堂的月光照着回村的路,冬生沿着田埂往家走。
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庄子前。
月光勾勒出乔风挺拔的轮廓,他正静静等待着。
“乔大哥!”冬生小跑过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乔风转过身,目光柔和:“谈完了?”
“嗯。”冬生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犹豫道:“你...你一直在等我?”
乔风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拂去冬生发间的草屑:“回家吧。”
两人并肩往小黎村走,乔风看似随意地问:“你和阿牛都聊了些什么,这么久?”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冬生抿唇偷偷笑了笑,而后一脸正经道:“就随便聊了聊。”
乔风不自觉抓紧冬生的手:“你这是还惦记着他?”
话一出口,乔风就后悔了。
他向来沉稳自持,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般患得患失。
冬生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映着月光,亮晶晶的:“乔大哥,你在吃醋?”
乔风别过脸,耳根微红:“没有。”
冬生忍不住笑出声,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阿牛哥已经成亲了,而且......”
他故意拖长语调:“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乔风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着冬生,目光满是柔情:“那现在喜欢谁?”
“明知故问。”冬生白他一眼。
乔风笑着将冬生拥入怀中。
良久,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两人迅速分开,冬生紧张地望向村口:“我该回去了,不然爹娘该着急了。”
乔风摸了摸他的脸:“去吧,我明日再来找你。”
冬生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又看了乔风一会儿,突然他开口:“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等秋收结束后,我就跟爹娘摊牌。”冬生眼神坚定,“不管他们接不接受,我都不想再瞒下去了。”
乔风深深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