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撼天震地的怒吼,终究抵不过倭寇手中钢铁獠牙的狰狞。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天际,烟尘翻涌的援军阵中,忽然传来一阵撼山动地的轰鸣,那声响沉闷又暴戾,震得焦黑的地面簌簌发抖,连空气里的硝烟都被震出层层涟漪,连暮色里盘旋的鸦雀都被惊得四散飞逃,翅膀扑棱的声响在死寂的街巷里显得格外刺耳。青褂汉子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几辆黑沉沉的铁车被倭寇推着,碾过满地的血污与残肢,车轮碾过之处,留下两道深黑的血痕,缓缓挪到阵前。炮口粗粝的纹路在血色暮色里泛着噬人的冷光,炮口所指,正是屋顶的村民与镇西的土地庙——那是他们用性命死守的最后屏障。
“开炮!”山本野狼被两名倭寇搀扶着站起身,手腕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半只衣袖,可他眼中的疯狂却烧得更旺,三角眼死死盯着屋顶上的青褂汉子,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破锣。
话音未落,炮弹便拖着凄厉的尖啸划破长空,那啸声尖锐刺耳,像是恶鬼的狞笑,刺得人耳膜生疼。第一枚炮弹精准地砸在屋顶中央,轰然巨响炸开的瞬间,瓦片碎裂如雨,粗壮的木椽被撕成齑粉般的碎片,几个来不及躲闪的村民直接被滚烫的气浪掀飞,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重重砸在远处的断墙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再无声息。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炮弹接踵而至,镇西土地庙那本就残破的围墙应声坍塌,漫天尘土飞扬间,庙前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枝桠被拦腰炸断,枯黄的落叶混着碎石漫天飞舞,孩童压抑的啜泣、老人惊恐的呼喊,全都戛然而止,只余下砖石滚落的闷响,混着火焰噼啪的燃烧声,刺得人心脏阵阵抽痛。
村民们还没从炮火的震骇中回过神来,倭寇阵中又响起哒哒哒的刺耳声响,那是一种比弓箭的破空声更密集、更凶狠的轰鸣,像是死神的鼓点,敲得人头皮发麻。几挺乌黑的机枪被架在烧焦的房梁上,枪口喷吐的火舌在暮色里格外刺眼,子弹如同倾盆暴雨般倾泻而出,朝着屋顶和街巷疯狂扫射,金属弹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串串火星与石屑,打在残垣上,凿出一个个深黑的弹孔。
血肉之躯在这样的火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一个汉子刚抡起锄头,朝着攀爬的倭寇砸去,胸口便骤然绽开数朵妖艳的血花,他瞪大了眼睛,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涣散,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锄头“哐当”一声砸在瓦片上,滚落到街巷的血水里,溅起一圈浑浊的血浪。旁边的两个青年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救他,却被密集的子弹追上,身体瞬间被撕裂,残肢断臂飞溅在火光里,烫得人眼睛发疼。青褂汉子目眦欲裂,他想嘶吼,想反击,可一枚炮弹在他身前不远处炸开,滚烫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将他狠狠掀翻在地,碎石划破了他的额头,鲜血糊住了视线,连握着断刀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而那些突破防线的倭寇大军,更是如同一群脱缰的野兽,在落霞镇的街巷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踹开百姓家门,将粮食、布匹、银钱尽数搜刮,扛不动的便一把火烧成灰烬,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木窗,浓烟裹着火星直冲云霄;他们揪出躲藏的年轻女子,拖拽着她们的头发在地上拖行,女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却只换来倭寇的狞笑与鞭打,沾血的皮鞭抽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们甚至撬开百姓的棺木,将陪葬的器物洗劫一空,连逝者的骸骨都被随意丢弃在泥水里,任其被马蹄践踏。镇西的土地庙方向,松井次郎的狞笑伴随着机枪的轰鸣传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他带着一队倭寇冲进坍塌的庙墙,皮靴踩过瓦砾与鲜血,将躲藏在神像后的老弱妇孺驱赶出来。手无寸铁的百姓哭嚎着奔逃,却逃不过子弹的追击。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射中膝盖,重重跪倒在地,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流了满脸,还没来得及呻吟,又一枚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老人身体一软,倒在冰冷的血泊里,再也没了声息;抱着孩子的妇人蜷缩在墙角,将孩子死死护在怀里,脊背绷得笔直,可子弹还是穿透了她的脊背,温热的鲜血溅在孩子的脸上,孩子的哭声瞬间被枪声吞没,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垂了下去。松井次郎看着这一幕,竟掏出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液混着嘴角的血迹淌下,模样狰狞可怖。
炮火还在继续,房屋一栋栋倒塌,烈焰借着黑风口吹来的狂风越烧越旺,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际,浓烟遮天蔽日,几乎要将整个落霞镇烧成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焦糊味与血腥味,三种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街巷里,烧焦的梁柱还在噼啪作响,倒塌的屋檐下,露出百姓残缺的尸身,有的被烧得焦黑蜷缩,有的被压在砖石之下,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墙角的秋菊被炮火震得七零八落,惨白的花瓣沾着血污,在风中微微颤抖。村民们的伤亡越来越惨重,原本整齐的队伍早已溃散,幸存者们躲在残垣断壁之后,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枪声、哀嚎声与倭寇的狞笑声,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青褂汉子挣扎着撑起身体,他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看着那些倒下的乡亲,看着倭寇手中喷吐着火舌的机枪,看着街巷里被抢掠的财物与燃烧的房屋,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气,猛地咳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断刀。他死死攥紧手中的半截断刀,刀身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心口发疼,疼得几乎要裂开。
风更烈了,裹挟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呼啸着掠过落霞镇的每一寸土地,卷起地上的残旗、灰烬与破碎的衣角,朝着血色的暮色飘去。血色的暮色里,那面狰狞的太阳旗在烟尘中猎猎作响,而那些倒在火海中的中州百姓,至死都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他们的身躯被烈焰吞噬,可那不屈的灵魂,却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如同暗夜里永不熄灭的星辰。
忽然,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坍塌的酒坊,墙角还堆着几坛没被引燃的烈酒,酒液正顺着裂缝汩汩渗出,在地上汇成一滩刺鼻的水洼。青褂汉子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道骇人的光,那是困兽临死前的决绝,是烈焰焚身的壮烈。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咬碎了满口的牙,拖着断了的右腿,一步一踉跄地朝着酒坊爬去。粗糙的青石板磨破了他的手掌,血肉与碎石粘连在一起,每挪动一寸,都像是剐心剔骨般疼,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整个落霞镇的怒火。
“老少爷们!跟这群狗日的拼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钟,却穿透了炮火的轰鸣,撞进每一个幸存者的耳朵里。躲在残垣后的村民们愣住了,看着那个在火光中踉跄的身影,眼中的绝望渐渐被悲愤取代。一个年轻的后生猛地站起身,抄起身边的砍柴刀:“拼了!跟他们拼了!”话音未落,子弹便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却死死瞪着倭寇的方向,嘴角咧出一抹带血的笑。
青褂汉子终于爬到了酒坊边,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半截断刀插进酒坛的封口,狠狠一撬。“嘭”的一声闷响,酒坛碎裂,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与空气中的硝烟味交织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他回头望了一眼土地庙的方向,那里曾有孩童的嬉闹,如今只剩一片焦土。他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血水滚落,然后猛地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朝着酒洼掷去。
“中州的土地,岂容尔等践踏!”
火光骤然大盛!
烈焰如同一条暴怒的火龙,瞬间吞噬了酒坊,吞噬了青袍汉子的身躯。滔天的热浪席卷开来,将附近的几名倭寇掀飞出去,他们浑身燃着火苗,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翻滚挣扎,最终化为一团焦黑。爆炸的气浪震得倭寇的机枪哑了火,连那面嚣张的太阳旗,都被烧得残破不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山本野狼被气浪掀翻在地,看着那片冲天的火光,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开枪!快开枪!”可机枪手早已被烈焰吞噬,只剩下滚烫的枪管在冒烟。
火海中,青袍汉子的身影早已看不清,唯有那道不屈的轮廓,在火光中凝立成一尊永恒的雕像。他的断刀从火中飞出,带着滚烫的温度,精准地刺入了不远处松井次郎的咽喉。松井次郎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他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重重倒在血泊里,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狞笑。
炮火渐渐平息了,倭寇们看着那片燃烧的酒坊,看着满地的尸体,竟生出了一丝怯意。风依旧在吹,卷起的火焰舔舐着天际,将血色的暮色烧得愈发浓烈。落霞镇的街巷里,再也听不到村民的哀嚎,也听不到倭寇的狞笑,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一曲悲壮的挽歌。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天空的边际才开始慢慢泛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色来。原本弥漫着浓浓硝烟味道的空气逐渐变得清新起来,但同时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却是一片满目的疮痍和破败景象——整个大地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废墟残骸以及那些还没有完全熄灭掉的熊熊烈火……
再看之前那个身穿青色大褂的汉子所站过的位置时,则只能看到有一小截已经被烧成漆黑模样的刀柄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并深深地插入到脚下那片早已被炙烤成焦炭般颜色的泥土当中去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剩啦!然而就在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可怕大火洗礼之后显得格外荒凉贫瘠的土地之上,却依然顽强生长着那么几棵曾遭受过猛烈炮火轰击从而导致其外表全都被熏染成黑色的野草丛;此刻它们正努力地仰起头来,勇敢地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曙光,并且毫不畏惧艰难险阻般坚定地从自己身体里往外探出一个个嫩绿嫩绿的新芽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