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在一位宫廷侍长的带领下,洛川一行得以御剑入济城,是山南郡三百载以来的第一遭。
哪怕是山南郡太守姬重心当年还是公子之时赖以成名的凯旋之礼,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济城外城,百姓们仰着头去看天空中御剑而过的天下志士,看那些狰狞的、惊恐的、挣扎的和死不瞑目的妖夷的头颅,呼喊得嗓子都哑了。
孩子们被大人们抱起,伸出稚嫩的小手指着,惊惧之心被热烈的氛围冲散。
可怖的妖夷,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洛川站在影子的剑气之上,位于队伍的最前方,在他身侧,是个微微弯着腰的年长的宫廷侍长,“宋侍长,如此入外城也就罢了,到底可以激励民心士气,可若是如此进入内城乃至于飞临太守府宫门前,天下人就要说洛某太不懂规矩,冲撞了姬太守,你当知道,洛某自小听着姬太守的故事长大,对于姬太守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那姓宋的年长宫廷侍长闻言将腰弯的更低,细声细气的道,“太守大人年少有为,我家太守每每说起,皆称人族俊杰,恨不能早日相见,如今就在内城西城门内等候,倒不必劳烦太守大人飞往太守府宫了。”
洛川看一眼不远处已然引入眼帘的内城西城门,对影子道,“落下去,我等步行前往。”
宋侍长在旁听着,没有劝说,也没有认同。
影子先是挥一挥手,以柔和气势令下方官道之上的人们让出中间道路,然后才降下飞剑。
洛川当先跳下飞剑,其后苏一鸣以及江清韵等望川剑修和天下志士纷纷跟随,只以飞剑凌空吊着那些妖夷首级,好教更多百姓可以看得真切。
一行人落在地上,周遭百姓反倒不如先前那般狂热,近距离的看见那些妖夷的模样,也让不少人心中暗生惊惧之意。
洛川不去理会四下里的百姓如何,只是在那宋侍长的带领下一路向前来到内城的西城门处,这里已经在大军守卫之下,守卫森严,城门外,一个穿了明光白甲的魁梧男子,率领一众文武官员等候在那里,他似笑非笑,单手握剑,站在那里,就像一堵不可陷落的城墙,给所有观者无比沉重的感觉。
洛川单手横摆,示意身后众人不必跟随,只有影子和苏一鸣随他一路向前,走到那魁梧男子面前,拱手一礼,道,“晚辈洛川,见过姬太守。”
魁梧男子自然便是山南郡太守姬重心,方才洛川一路走来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可他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只有这位名动天下的年轻太守?
姬重心没有上前去扶,也没有虚言客套,而是郑重其事的还了一个拱手礼,声如洪钟,“山南郡姬重心,代常州百姓,谢洛太守万里驰援之情!”
一刹那,四下无声。
姬重心身侧的文武官员里,有许多更是遮掩不住心中的诧异之情,明明白白的显露在了脸上。
洛川身后的苏一鸣则好似个真正的随从,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姬太守如此,折煞晚辈了,”洛川躬身愈重。
姬重心上前一步,将洛川扶起,如此近距离之下又自将洛川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好,好,”他看向左右,赞道,“当今天下年轻俊杰之中,岂非以洛太守为最乎?!”
一众山南郡文武官员立刻应和。
“当以洛太守为最!”
“无出洛太守之右者!”
洛川拱手以对四方,未出一言。
姬重心将洛川的神态看在眼里,让出半个身位,虚手一引,道,“洛太守不曾来过济城,姬某今日便陪洛太守一游,”他见洛川看向身后众人,便道,“诸位志士凯旋,内城自有宴席犒赏,洛太守不必担心。”
影子无声无息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洛川后背,苏一鸣则亦步亦趋,只是跟在后面。
洛川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好!”姬重心哈哈大笑,当先半步为洛川领路,一边走,一边道,“今日之后,洛太守勇义之名必可由此传遍常州,乃至于整座天下,姬某这般凯旋之礼,洛太守可还满意?”
山南郡一众文武分散开来,多数出于外城安顿望川剑修与天下志士,极个别的几个必然身居高位者,才会随姬重心和洛川一起返回内城。
洛川紧随姬重心身侧,面上无喜无悲,闻言淡淡道,“姬太守与山南郡之热情,晚辈受之有愧,只因晚辈实在担不起那‘凯旋’二字,即便这两日天下志士勠力同心,确也立下些许功劳,可以如今常州之局势而论,言胜还为之过早。”
姬重心点头道,“洛太守胜而不骄,着实不易,可以如今常州之局势而论,姬某还是有句肺腑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川面色肃然道,“姬太守但说无妨。”
“好!”姬重心轻轻一叹,幽幽道,“此番北夷南下,不同于以往,数日内连破多城,势不可当,纵是我等拼死抵抗,也未必就能将北夷抵挡在济城以北,况且大战将起,死伤势必不小,洛太守万里来援,首战即胜,这份心意常州上下尽皆感念,可若是继续待在这里,对于洛太守而言,恐怕就是祸非福了......”
苏一鸣笑意更浓,将头压得更低。
洛川看一眼姬重心坚毅的侧脸,无法察觉他说这些话时内心真正所想,便问道,“姬太守觉得,晚辈应当在此时退走?”
姬重心摇头道,“洛太守率领天下志士夜袭北夷,受了内伤,须返回离郡闭关静养,如此,则既可以保住洛太守的天下美名,又可以避免为常州后续的战事失利而牵累,智者该当如此。”
洛川又问,“若是如此,那一支自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志士队伍,又当如何?”
姬重心道,“自古以来,求仁得仁,都是最好的归宿,留在济城,我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洛川沉默,两位太守大人就这样并肩行走在这一座千年古城之中,直到片刻之后,洛川才忽的开口问道,“姬太守可知同城的北城墙,如今是什么模样?”
姬重心没有答话。
洛川自顾自的道,“那里,几乎找不到一个完好的墙垛,大大小小的缺口密布其上,同时鲜血覆盖,以至于整面城墙看起来都泛着黑色......”
姬重心沉默不语。
洛川轻轻一叹,道,“我听说,那位镇守同城的将军直到城破,都不曾下过一道撤退的旨令,最终与满城的将士一同战死,那位将军,名为姬河心!”
洛川问道,“同为诸侯血脉,姬太守觉得晚辈......惧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