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卜站在那老者面前,风卷残雾,火灯熄灭,街道空旷如荒冢。
他不再说话,五指微张,一缕清魂之气从他指尖流出,融入破旧书摊下的土地。气息探查而去,他的眸光如刃,在幽暗中划破层层迷障。
顷刻间,他看到了。
书摊之下,竟是一处“囚魂阵”,以阴伤录为核心,以地底无数枉死之魂为引,生生不息地汲取汾阳灾后残存的死气与人心的恐惧。鬼市不过是浮在表面的皮影戏,那些贩卖纸钱、痛哭流涕的身影,皆是旧魂残念,被阵法执念牵引,永世不得超脱。
更可怖的是,阵眼之中,竟有活人之魂在微微跳动。
“这不是亡者之市……”叶知卜低语,“这是拿活人之魂,做了阵引。”
他猛然抬眼,看向那仍坐着的老人。
“你,到底是谁?”
老者却咯咯一笑,突然起身,一身破布抖落,在夜风中裂开,露出一副骨瘦嶙峋的身形。他面上无皮,只有斑驳黑气缠绕的面骨,空洞眼窝中燃着两点森火。
“你既然破得了阵,我便借你这‘白骨未碎’之躯——试试这千年魂煞之力!”
话音未落,整个鬼市的天穹仿佛崩塌。
万灯齐灭,地裂如蛛网。那老者大袖翻卷,无数残魂从地底翻涌而出,哀嚎成潮。叶知卜面不改色,手中掐诀,喝道:“天地无极,万象归元,魂印开——起!”
他体内的气息骤然爆发,身后浮现一道白金色的魂印,古拙神秘,如凤尾般舒展。
那是祖传医门中最为禁忌的一式——“逆魂开天”!
魂印浮现,瞬间镇压全场怨魂。一道道残魄如见天日,顿时发出解脱般的啼哭。原本攒动如潮的幻境也开始溃散,露出其下被封印的数十具枯骨、符咒与血色引线。
那老者被魂印之力逼得节节后退,面骨之上浮现惊惧。
“你——你竟能唤出逆魂印!你不是普通人——你究竟是……”他话未说完,魂气便被魂印撕裂,如纸人燃尽,倏然化作灰烬。
鬼市彻底崩毁。
整个旧道一瞬间风清月明,地上的尸骨寸寸断裂,归于尘土。而那本《阴伤录》,在阵法解除之后,化为一缕青烟,没入叶知卜掌心,烙入他掌骨之上。
他跪地喘息,周身衣袍已被冷汗浸透。
——这一战,几乎耗尽了他全身气息与魂力。
但他知道,他赢了。
天色微亮,他踉跄着踏入汾阳城的城门。
李生缘与江远山正神情凝重地站在城门外张望。一见到他归来,便迅速迎上去。
“你去哪了!”江远山低声问道。
“去鬼市看了看。”叶知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一个人去了?”李生缘眉头紧锁,扶住他,“你脸色都——”
叶知卜疲惫一笑:“鬼市破了。”
他将一切缓缓道来,二人听得心惊。李生缘长叹一声:“原来是囚魂阵……若不是你,这汾阳恐怕永无宁日。”
江远山目光如炬,道:“那些被困的魂,解脱了吗?”
叶知卜点头,又道:“但这一切……不是偶然。那阵法……早已布下。我怀疑,这不是自然灾变之后的畸生,而是人为引灾。”
“谁要这么干?”李生缘眉头紧蹙。
“那老骨的口气……似乎还有人指使他。”叶知卜目光沉了沉,“汾阳这一场地裂,怕不是终局。”
他望向远方,朝霞初升,照得断壁残垣金红交叠。
一个静寂许久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
“天将有变。”
叶知卜一夜未睡,脸色苍白,但眼中却比以往更加锐利。
“你说那阵法早就布下,说明在这场地裂前,鬼市就已经存在。”李生缘皱眉道。
“不错。”叶知卜点点头,“那本《阴伤录》早已被人投放阵心,且与地脉缠绕多年,若非最近地裂将其激活,我们根本察觉不到。”
江远山抱臂站在门口,低声开口:“若你推断无误,这就是‘引灾’,不是天灾。”
“这是极其凶险的邪阵。想要布下,需要长年累月刻阵、藏物、炼魂,还要对整个汾阳城地势了如指掌。”叶知卜顿了顿,面色冷沉,“此事非外人所为。”
“你是说——城中人?”江远山低声。
“至少是与城中极熟之人。”
“会是谁?为何要引灾?汾阳虽非大城,但再怎么也罪不至此。”李生缘眼神犀利,“若为仇,那是滔天之恨;若为利,那是泯灭人性。”
叶知秋走来,突然道:“我听灾后救人的时候,有几个老街坊说,地裂之前,有人来祠堂、山门附近徘徊过,白衣黑伞,不言不语。”
叶知卜一震:“你确定?”
“那几人神志未清,我起初没当回事,但说法很一致。”叶知秋迟疑了一瞬,望着叶知卜,“你觉得他们是……”
“阵使。”叶知卜眼神一冷,“引灾者的引阵之人,类似于‘开关’,启动封存阵心的人。白衣黑伞,属水,克火,正好与汾阳属阳之地相冲。”
江远山拔剑插入地面:“那咱们便去查。先从祠堂开始。”
汾阳祠堂旁的老山墙已断裂,但地砖下却隐约能见一道缝隙。叶知卜拂去灰尘,手指一点,拔出一根黑色钉子。那钉子通体乌亮,其上隐隐刻着咒符,竟是锁魂钉。
“还有人在镇压魂气!”他目光凛然,“也就是说——现在的地底,尚有‘第二阵心’未破。”
李生缘皱眉:“那你昨天破的,是表象?”
“是迷阵,是用以遮掩真正引灾阵心的假阵。”叶知卜面色肃然,“我们必须找到真正的阵眼。”
“可汾阳就这么大,到哪找?”江远山问。
叶知卜沉吟片刻,低声道:“也许我们可以去查……汾阳旧县志。”
“你说什么?”李生缘转头看她。
“汾阳早年间不是现在这个布局,百年前,城中心曾有一处祭坛,后来迁移,旧址便被封住了。”叶知卜走到一旁,提笔在废砖上勾出一个古地图轮廓,“这里——城南驿道尽头,有一个叫‘望魂台’的地方,传说是通冥之地。”
“那就是了。”叶知卜目光如霜,“真正的阵心,恐怕藏在那望魂台下。”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李生缘有点好奇。
“知秋在家里誊写了各处县志,我回家的时候总会翻看,之前看过汾阳。”叶知卜头也没抬地说道。
“那咱们今晚探一探?”
“好!”